賈璉有了兒子,這可是天大的喜事。

“嗬這麼快?”

鳳姐兒生產的日子,算著也該在這幾天,可今日早上賈璉出門的時候,鳳姐兒還跟沒事人一樣,抱怨完“今兒身上有些懶,也不知什麼時候才有動靜”之後,就讓平兒攙著去後樓點算綢緞了。

誰知這才過了大半日,竟已經瓜熟蒂落了。

“二爺二奶奶福氣大,聽裡頭的嬤嬤說,二奶奶生小爺兒順當得很,人也沒受罪,連穩婆子都拍手念菩薩呢。”

一腦門子大汗的興兒眉飛色舞,起身來繼續挑著大拇指,說得唾沫星子橫飛:

“哎喲二爺只顧在衙門裡忙著,不知道咱們家裡今兒才是喜神進了門,那喜氣兒都一股腦兒地衝著,往房梁蓋兒上撞。

二奶奶那邊剛吃了早飯,不大會兒忽拉巴就破了羊水,平兒姐姐叫咱們院子裡早就預備下的穩婆子立馬進去伺候,又趕緊給老太太送信。

老太太那邊聽說二奶奶要生了,急火火吩咐給催生娘娘加供,親自帶著太太、姑娘們,烏央烏央一大片人都過來咱們院子了。

結果剛剛一進門,可巧,正趕上聽見咱們小爺兒頭一嗓子哭,把老太太給高興的,眼淚兒都下來了。

偏那穩婆子也極會來事兒,見了老太太跪下就是一句:‘恭喜老太太!賀喜老祖宗!小官人天生來的好福相好體格兒,給您老人家也添福添壽嘍!’

老太太一邊兒樂得合不攏嘴兒,一邊兒擦眼淚兒,嘴裡連說:

‘賞!趕緊賞!’

嗬嗬嗬那賞錢啊,海了去了,別說伺候二奶奶的那些婆子丫鬟了,就連我們在外頭伺候的,也個個都得了一吊錢的賞錢。

小的顧不上拿那一吊錢,什麼事兒能有給二爺報喜重要?

我想著這會子騎馬走大街,人多又不能放開了跑,還不如干脆走小巷子一口氣兒跑了來更快,二爺瞧,我這後背都汗透了,瞧我這鞋,都跑開綻了,瞧我……唉喲!”

一錠大銀子兜頭砸過來,興兒一把攥住,還要故意大叫一聲“唉喲”,一屁股坐在地上,嘻嘻笑道:

“小的就知道,給二爺報喜,說不得就得叫銀子砸暈嘍!”

賈璉早知道這小子的德行,也笑著跟上去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

“滾起來!趕緊跟我回去!爺還得回家看兒子呢。”

興兒尖著嗓子一聲高叫:“好嘞!”

之後一邊手腳麻利地伺候賈璉更衣,一邊繼續涎著臉貧嘴:

“二爺有了兒子,那可了不得了。小的求二爺個恩典,叫我伺候小爺兒得了,那還不得天天老太太賞了太太賞,大老爺賞了二爺賞……”

賈璉乜了興兒一眼,笑道:

“賞賞賞!你這麼喜歡賞錢,我回頭就在府裡挑個最醜、最兇、最貪財的丫頭賞你做媳婦,憑你小子挖空心思弄了多少賞錢回去,她都給你摳個乾乾淨淨!”

興兒聞言一咧嘴,大喊:

“不要啊!求二爺積德啊!”

榮國府的璉二奶奶生了一位小公子,為了酬神祈福,又是在門前舍粥施饅頭,又是去廟上燒香供奉,簡直比過年還熱鬧。

賈璉雖然不是很理解這種骨子裡“傳宗接代”的榮耀感,但來到紅樓世界也有些日子,很是明白他生兒子雖然不是“有皇位和萬里江山”等著繼承,但榮國府裡可是真的有祖宗傳下來的爵位、爵產等著繼承。

這個實打實的官帽,和這些真金白銀的祖宅祖產,在這個時代裡,只能由兒子繼承,而且,只能落在長子嫡孫頭上。作為大房嫡長子的賈璉如今有了嫡出兒子,從此家族的繼承問題也就有了最合宗法、最正宗的解決方式。

所以此事不僅僅是對賈璉,就是對整個榮國府而言,絕對是天大的喜事,這就是闔家上下如此歡天喜地的根本原因。

還沒等賈母那邊發話,東跨院裡的賈赦這邊已經等不及,拍著桌子跟邢夫人嚷嚷:

“我孫子的滿月,那必須得辦得風風光光的!這是我大房該有的體面,必須得有!

哼哼,這下子,可徹底絕了二房的念想了。”

邢夫人一向應和賈赦,只是她膽子小,不敢接最後一句的話茬,只趕緊陪笑道:

“哎喲,可不正是老爺這話!丁點兒都不帶差的。

別說各位國公爺家、侯爺家的誥命,都送了賀禮來,就連跟咱們交好的那四位王爺家裡的太妃、王妃,賀禮也是立馬就送到了,這是什麼樣的體面!

老爺快瞧瞧,旁的不說,就說送粥米的分量,份份都是頭一等的,哪家送來的都少說是雞蛋三四千個,上等稻米八百一千斤的,好傢伙,就因為咱們家添了哥兒,聽說最近咱們京城裡的雞蛋都快給買絕了。”

“那是應該的!這可是我賈赦的孫子,以後可是要承襲我的爵位的!”

賈赦洋洋得意,捻鬚搖頭晃腦,睥睨邢夫人:

“我孫子的滿月酒,自然也得是京城裡頭一份兒的風光大辦!”

此時榮國府裡。

老太太也是這麼想的。

王熙鳳也是這麼想的。

幾乎人人都是這麼想的。

除了賈璉。

沒人比他能更清醒地認識到賈家面臨的危機。

在皇權社會中,一個家族轟然倒塌,就意味著只要你是這個家族的成員,就絕無倖免,一定會被牽連。

自己有了兒子,當然是件大喜事滿月宴要辦,但絕不能辦得太過張揚,尤其是不能吹鑼打鼓地和四王八公裹挾在一處地張揚。

皇家把目光聚焦過來,仔細審視賈家在朝中的權勢,思考四王八公繼續公然拉幫結派,對賈家而言,絕對是在自己作死。

上回秦可卿的葬禮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賈璉說服賈母容易,畢竟老太太是個深明大義的通透之人,響鼓不用重錘,拉著賈璉的手連連點頭:

“我養的這些兒孫裡頭,你是最有眼光能辦事的。這榮府既是交到你手裡,賈家謀劃的事情自然是由你做主拿主意。

人家這些禮都送得不輕,趕上日後遇到人家婚喪嫁娶的,咱們再添上些,大大方方回給人家也就是了。

只是一來須得有個合適的說辭,二來就是你父親那頭……”

“你說什麼?!滿月酒不在榮國府大辦?你……你……你這是要反了天啊!你老子我說話是放屁?”

賈赦在自己屋裡,脾氣上來從來無需收斂,此時一竄三尺高,拳頭把紫檀鑲螺鈿桌面砸得“咣咣”響,接著一手榮國夫婦的方向,一手指著賈璉的鼻子:

“說起來我就火大!

老二家死了的賈珠,生下來辦滿月的規格竟然要跟你這個長房長孫生比肩,這就是要踩我的頭!哼哼等到了老二家的二兒子,就為了嘴裡含了塊勞什子石頭,竟然破例還又多唱了兩天戲,多打了三天平安醮!

這回我大房得了嫡長孫,這爵位我大房攥得死死的!哼哼這是有人故意要打我大房的臉面啊,你說這到底是誰的主意?”

“這是我的主意。”賈璉很是平靜。

賈赦立著眼睛,揚手就要一巴掌甩過去,卻忽然聽見賈璉冷冷一句話:

“結黨營私,賣官鬻爵,這罪名只要坐實了,還要爵位?命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