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話,外頭先是有丫頭送點心和奶子進來,賈母便招呼賈璉先吃點心墊墊肚子。

兩個小丫頭,一人手裡捧著個黑漆螺鈿捧盒,揭開看時,每個盒裡各是兩樣點心。

一盒子裡頭是兩樣蒸食,一樣是藕粉豬油糖糕,一樣是松瓤鵝油卷。

另一盒子裡頭是兩樣油炸的點心,一樣是玲瓏精緻的炸小餃子,另一樣是奶油炸的花酥。

那邊有人端了熱茶和熱奶進來。

賈璉也確實是餓了,便就著茶,先夾起個炸小餃子吃了,又拿起松瓤鵝油卷便大口吃起來。

賈母向鴛鴦笑道:

“可見是真餓了,瞧瞧,你幾時見過他愛吃這油膩膩的東西來著?”

說著話,又有人抬了一張炕桌進來,四個婦人,都捧著大漆捧盒跟進來,一時就擺了一桌子。

原來廚房裡頭聽說是老太太留璉二爺單吃飯,自然也不敢怠慢,幾個廚子七手八腳地就開始忙活。

現用老太太素日吃的御田胭脂米煮了飯出來,又配上四樣小菜,再單做了雞髓筍、虎皮鴿子蛋,油炸野雞崽子,和一碗酒釀清蒸鴨子,還有一碗蝦丸青菜湯。

鴛鴦知道賈母和賈璉還有話說,便朝幾個伺候端菜的丫頭擺擺手,那小丫頭趕緊悄無聲息地下去了。

賈母朝其餘屋裡伺候的丫鬟道:

“你們也都出去,讓璉二放開了吃。”

屋裡的丫鬟也趕緊退了下去,屋裡又只剩下賈母、賈璉和鴛鴦。

賈璉正要開口,賈母笑道:

“你先踏踏實實吃飽了,有什麼話也都等你吃飽了再說。”

賈璉嘿嘿一笑:

“那孫兒可就獻醜了。”

賈母更笑了:

“怕你覺著不好意思,我把人都打發出去了,你在我面前吃飯,還有什麼‘獻醜’不‘獻醜’的?

你且吃,我倒要瞧瞧,你能吃得多醜。”

賈璉也不客氣了,自己先動手撥了半碗飯,舀幾勺湯泡了,幾大口就吃下去了,頓時才覺得餓極了的肚子裡剛剛打了個底兒。於是又撥了半碗飯,就著菜風捲殘雲地吃了起來。

老人都愛看小輩吃東西,賈母也不例外。

看著賈璉吃得香甜,賈母竟然也覺得有趣,不覺也動了食慾,便讓鴛鴦拿過藕粉桂糖糕來,自己也掰了半塊吃,剩下一半遞給鴛鴦,笑道:

“你瞧瞧他吃飯的這個樣兒,就讓我想起國公爺年輕那時候,跟著老國公爺騎馬從校場回來,餓的呀,也是這麼吃得不管不顧的。

如今吶,咱們家裡的孩子都養得精貴了,除了生病需要忌口,哪裡還能有餓著的時候啊?

他們打小的時候,奶孃們就怕孩子積食撐著會生病,這些小人兒啊,都是隨餓隨吃,只是要吃得節制。等後來長大了,他們又只是坐著唸書,可不像國公爺年輕那會子,又是騎馬又是帶兵的,所以他們這些孩子吃東西都不多。”

一時賈璉吃得差不多了,便放下筷子,擦了嘴笑道:

“孫兒今兒要是因為吃得多了,結果‘積食撐著生了病’,那就都怪老太太,誰叫老太太這裡的飯這麼香這麼好吃呢?”

說得賈母大笑:

“呸!你好大的臉!

你自己如今都是當了爹的人,還當自己是有奶媽子跟著的小孩子呢?還能‘積食撐著生了病’?”

賈璉也笑,卻將話題又轉了回去:

“這會子孫兒也吃飽了,請老太太講講忠順王府跟咱們賈家到底有什麼恩怨吧?”

賈母吩咐鴛鴦給賈璉倒茶來吃,這才輕嘆口氣道:

“嗐,這當中的事兒也上不得檯盤,真教人無從說起。

咱們賈家是武功出身,都是跟著開國太祖爺一刀一劍劈砍出這江山賴大,也算是這朝廷之中的功臣一派。

又一向與北靜郡王、西寧郡王、東平郡王、南安郡王交好多年,在朝中一向並沒有什麼死對頭。

雖說自打你爺爺那輩兒起,賈家就徹底交出了兵權,可一直到如今帶兵的人裡頭,也還是有不少人脈都未斷呢。這樣的根基,咱們也並沒必要招惹別人,別人也輕易不敢招惹咱們。

後來你爺爺說:‘馬上得的江山,不能靠馬上治理,若要富貴長久,後輩兒孫還是得學些幫皇上治國的本事。’

為了棄武從文,這才千挑萬選才給你姑母選中了姑蘇林家愛讀書的孩子,果然如海後來就中了探花郎。

可惜啊,天不遂人願,兒孫裡頭大多都不肯好好讀書,只有一個珠兒,也……唉,不提也罷。”

老人家說話都愛從幾十年前說起,賈璉也只能耐著性子聽著。

終於,賈母說道:

“太宗皇帝對咱們家很是厚待,那真是隔三差五地給賞賜,咱們跟皇家也走得近。

可到了太上皇在位那十來年,跟咱們就生分多了。可咱們那時候,對幾位皇子可都是一樣地恭敬,並沒有厚此薄彼。所以當年太上皇的太子薨了,不少抱太子大腿的人戰戰兢兢,咱們倒還安穩。

當今皇上是太上皇的二皇子,忠順王是三皇子,他們關係一直親密,咱們都不敢得罪。

那時候,雖然二皇子已經有了四個兒子,可太上皇偏偏就最喜歡三皇子的獨生嫡子水道昌,還親口說過那孩子‘龍準鳳目,禹背湯肩,必帝王之相。’朝中不少人都順著太上皇的意思,就說‘聖子聖孫’的話,眼瞧著三皇子就能登上太子之位。

咱們家並沒有參與這場押寶,可誰知道,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元和十四年,清明節後,京城裡的達官貴人都愛出去踏青,年輕人更是愛去跑馬賞花。

三皇子的獨生兒子水道昌從西山跑馬回來,路過草橋,忽然墜馬身亡了。

此事震動了朝野,當時還是元和帝的太上皇也命人徹查,最終也只能認定是意外,元和帝傷心得不得了。”

“忠順王家裡死了獨生兒子,難道還和咱們家有牽扯?”賈璉忍不住插了一嘴。

賈母一聲長嘆:

“咱們家才是最冤的。

初時咱們都渾然不知,此事過了大約一年,才發覺忠順王開始事事針對咱們賈家,多方打聽,也不知端倪。

一直又過了三四年,才曲曲折折得了個訊息,說是暗地裡有人說,是你爹害死了忠順王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