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皇帝關起門來罵弟弟,只說賈璉雙手捧著御筆剛剛出了養心門,迎面正碰見總理內廷都檢點太監裘世安領著小太監過來。

賈璉正要開口,裘世安眼睛極尖,已經看明白了,賈璉雙手捧著的可是忠順王費勁巴拉好容易才掏弄到手的“澄心堂紙”,頓時就明白賈璉這是得了御筆,便急忙趕上來笑道:

“唉喲恭喜賈大人啊,得了御筆賞賜,恩榮非常啊。”

賈璉也連連點頭:

“裘公公好啊。皇上賞了我‘福德恩榮’四個字,我得趕緊回去裝裱起來,供奉到賈氏祠堂裡才是。我這裡手捧御筆,不得跟您見禮,您多海涵。”

在宮裡,二人都不敢稱兄道弟,但語氣卻是親熱得很。

賈璉又道:

“皇上還將‘集賢樓’賞給了我,到時候我多備好酒,還請裘公公千萬降臨賞光啊。”

裘世安心中疑惑:

集賢樓?那可是京城裡最頂尖的酒樓,是忠順王爺家的產業啊,皇上怎麼莫名其妙地把忠順王爺的東西賞了給賈璉?

口中卻道:

“好啊好啊,我這裡只等著你來下帖子了。”

因此時在宮裡,需要避嫌的事情太多,時時須得謹言慎行。尤其裘世安方才又是替皇上往後宮宣旨去的,這會子得趕緊回去向皇上繳旨,也不敢再多耽擱。

於是裘世安也不與賈璉多客氣,只問:

“賈大人是騎馬來的,還是坐轎來的?”

聽賈璉說是騎馬來的,裘世安便叫過養心門旁的一個小太監,吩咐道:

“賈大人手捧御賜墨寶,騎馬回去也不方便,你叫外頭給賈大人預備一乘轎子,送賈大人回府。”

賈璉稱謝,裘世安一笑:

“我身上還有差事,不能在此久待,告辭告辭,改日必定去叨擾。”

說罷便匆匆進去了。

“璉二爺是被宮裡的轎子抬回來的!

手裡還託著皇上親賜的一副字兒呢!”

這個訊息,頓時讓整個榮國府又一次炸了鍋。

賈母等人都不敢怠慢,也趕忙更衣迎了出來。

待賈璉捧著御賜的墨寶進來,先供到供桌上,一眾人等俱都磕頭行禮,之後才展開觀看。

賈母見是“福德恩榮”四字,心中更是歡喜,一手拉著賈璉,趕忙命人裝裱之後拿到宗祠供奉。

賈母問賈璉為何得此賞賜,賈璉只含混說了句“皇上誇我年少有為”。

賈母也是見多了事情之人,登時就明白這當中必有蹊蹺,只是不便當眾明說,便又與眾人說了幾句閒話,方問賈璉吃過晚飯不曾。

賈璉一摸肚子,:

“唉喲,方才只顧著高興了,連沒吃飯都覺不出餓來了。

這會子給老太太一提醒,孫兒這才覺得餓得不成了。”

賈母笑道:

“能遇到這樣天大的好事,擱我也覺不出餓來了。”

說得眾人都笑了。

賈母又道:

“你們都回去吧,他今兒得了體面,我就留他在這裡吃個‘小灶’,想來也沒誰說我偏心罷?”

眾人自然都說“璉二爺如此能幹,老太太就是偏愛些也必定是應該的”。

只王夫人心中彆扭,從始至終都只是訕訕的。

王熙鳳本來也想留下來,被賈母笑著也打發走了:

“你今兒也支應了一整日了,只怕也累了,回去先歇歇罷了。

免得真累壞了你,不說我這裡沒人使用,便是璉二也要埋怨我了。”

等眾人去後,賈母讓身邊的丫鬟去吩咐廚房給賈璉備飯,又吩咐去取點心果子過來,又吩咐拿熱茶拿熱奶子,一時將眾人支使出去,屋中便只剩了賈母、賈璉和鴛鴦三人。

賈母這才問:

“快跟我說實話,這到底是為了什麼事情才得的賞賜?”

賈璉也不隱瞞,便將與皇帝的對話一一都向賈母說了。

聽得賈母心驚膽戰,連說:

“你這小子好大的膽子,這些話裡頭,萬一有一個不留神之處,那就是要命的。你今兒真真兒是得了祖宗保佑呢。”

賈璉陪笑道:

“老太太放心,以咱們家的地位,皇上最擔心忌諱的是怕咱們賈家弄權,並不怕咱們賈家貪財。

咱們若真是貪得過了,說不準還是皇上巴不得的呢。

到時候皇上一道旨意一句話,說拿下就拿下,說抄家就抄家,皇上並不擔心這個。

可若是咱們家再忽拉巴出了個能征慣戰的主兒,把祖宗在軍裡頭的人脈一拉攏,那皇上就必定要立刻動手收拾咱們賈家了。

所以,咱們賈家子孫沒出息,倒比能打能殺的叫皇上放心呢。”

賈母聞言,點頭道:

“你能有這個見識,看得通透,想得明白,是賈家之福。”

賈璉又笑道:

“皇上既然能答應讓孫兒去開個官銀號,就說明皇上擔心的還是北靜王先出手幫了咱們,到時候咱們感念北靜王雪中送炭的恩德,從此四王八公就徹底是鐵板一塊,那可就要讓皇上真頭疼了。

如今皇上和北靜王互相忌憚,兩方各有圖謀,咱們得在這個夾縫裡頭左右逢源,遊刃有餘,這才是咱們賈家如今的生存之道。

先把眼前的好處都吃了,至於後頭如何,咱們根據情況去靈活應對也就是了。”

賈母益發點頭:

“這也是如今僅剩的法子了。

讓他們兩邊都拉攏咱們,總好過讓兩邊都提防忌憚咱們。”

拉著賈璉的手,賈母又道:

“也難為你,才這個年紀,就得為了這一大家人走這許多心思。”

賈璉趕忙笑道:

“老太太說哪裡話來?

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來,都是咱們自己一家子,我不為自己家還能為誰來著?

再者,我既享了祖宗留下來的這等富貴,就得能操這份心,能擔這份責。

天底下,從沒有平白得來的東西,這道理我懂。”

賈母聞言,忽然落淚道:

“寶玉若能有你這一半的心思就好了。”

老人家嘛,偏點兒心也正常。

但賈璉完全不想談論寶玉,便微微皺眉道:

“這回的事情其實還是有幾分兇險的,畢竟在背後算計咱們的是忠順王爺,朝裡的大紅人啊。

孫兒雖然趁機給了他一個教訓,讓他折損一個得力管家,又叫他賠上了一個酒樓,可終究也動搖不了皇帝親弟弟的根基。

此事越想越叫孫兒揪心,敢問老太太,咱們家跟忠順王府,到底是有什麼仇什麼怨,讓他這麼處心積慮地要毀了咱們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