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下來,賈母算是看明白了,賈璉說話,往往都是話裡有話,一句簡單的話背後,一定又有個大計劃。

但賈璉說去家學上學會“學壞”,賈母還是有些不悅。

畢竟這義學乃是榮、寧二公在日,為了讓後世子孫好好讀書,尤其是為了讓族中請不起老師的貧窮子弟也能讀書,便規定了賈家族中凡是有官爵之人,都要按照俸祿的多寡,給賈家義學供給銀兩,好讓後世子孫可以免費來此讀書。

賈家義學的塾掌乃是賈家全族共同推舉的年高有德之人,如今的這位塾掌名喚賈代儒,乃是賈母先夫賈代善的弟弟,一輩子愛念書,也算得滿腹經綸,只可惜從沒考取過功名。

賈母最是疼愛寶玉,知道他最怕唸書,唯恐他去上學被逼出病來,這才不讓寶玉去家學。但榮國府裡的賈環、賈蘭都是每天都上學的。

賈母皺眉道:

“你忘了你自己當年也在學裡上過幾年,難道你那時候也學壞了不成?”

寶釵方才聽賈璉那話,很有些說自己哥哥的意思,心中正琢磨著要回擊,卻聽賈母如此說,不由也故意笑出聲兒來:

“還是老太太聖明。”

賈璉沒搭理寶釵,只向賈母笑道:

“老太太也知道,我就是去那學裡上過幾年也沒念好了書啊,可不是白白耽誤了大好辰光?

再則,我七歲開始唸書,到如今也是十多年之前了。如今的學裡太爺已經今年也七十有七,身子骨、精氣神樣樣都已經大不如前,如何還管得了十幾二個大大小小的學生?

況且他老妻又常生病,家事繁雜,也要耽誤學裡的事情。

他自己時常不在,有時候便只留下一句七言對聯,命學生對了,明日再來上書,他便自己回家去了。

當日他那個圖便宜沒行止的孫子賈瑞還在的時候,學裡太爺歇著的時候,便叫他管著。

那賈瑞自己還行不端、坐不正呢,賭錢,吃酒,更不堪的還有呢,哪裡能管學生?

學生鬧騰起來,把學堂裡折騰成一鍋粥的時候,多了去了。”

寶玉坐在一旁,本來正瞧瞧寶釵,再瞧瞧黛玉,在心裡來回品評。此時聽了賈璉這話,忽然想起當日自己上學的時候,襲人悄悄叮囑自己在學裡“身子也要保重”,想來也是影影綽綽聽到了什麼傳聞,不由登時大驚失色。

他唯恐賈璉在賈母面前再說出其他事情來,趕忙殺雞抹脖地給賈璉求告使眼色。

因為這屋裡除了賈母,還有姑娘們,賈璉自然不能把賈家家學裡的齷齪事情說得太明白,但這話既然說了,也只能儘量說得賈母明白:

“餘下更不堪的事情,不提也罷,說了髒口舌,聽了髒耳朵。

家學裡什麼德行,原沒人肯說與老太太,我今兒就乾脆做了這個惡人,將這事情揭了蓋子也就罷了。”

賈母聞言不由大驚:

“我之前聽說儒太爺對孫子賈瑞向來管束嚴格,從不許他多走一步。若犯了錯,不許吃飯、罰跪讀文章都是輕的,那是當真下手打的,卻不知如今竟成了這樣?”

賈璉一個冷笑:

“老太太知道,義學裡學生的花費、每日的茶飯和塾掌的一應花銷都是從咱們官中的錢撥過去的,為的就是讓賈家的貧窮子弟能夠安心讀書。

可老太太只怕並不知當日秦鍾去上學,咱們這位學裡太爺,還額外收了人家二十四兩銀子的贄見禮呢。

這可是一邊拿著官中給的錢,還額外再收學生的一份錢,這可是讀書人該有的行止?”

賈母是個明事理之人,立時便覺察出了此中的不妥:

“他一個讀書人,恐怕迂腐些是有的,可若是沾了個‘貪’字,卻不是德行有虧?如何能教出好孩子來?”

“唉喲可不正是這話嘛!”

在旁邊憋了半天的王熙鳳可算是瞅見了話縫兒,趕緊插進一嘴來。

“我就說老太太真真兒是神目如炬啊,一早寧可把寶玉帶在身邊,也比交在這麼一個又貪財又不中用的老師手裡強多了。

不是我說,蘭兒沒學壞,全是多虧了珠大嫂子日日夜夜看得緊盯得牢。”

她沒提賈環,可誰都明白,賈環那一副上不得檯盤的德行。

同時,也把寶釵方才刻意營造的“愛上學的好哥哥”形象,給一錘子砸了。

賈璉蔫狠,她王熙鳳也不甘落後。

賈璉向賈母道:

“我這裡有一件大事要和老太太商量的,就正說的是咱們家學。

我去揚州送林妹妹去看望姑父之時,便與姑父說及咱們家學裡塾師年紀太大,管不住學生,懇請姑父幫忙推薦名師。

姑父也覺家中子弟的教育乃是大事中的大事,便推薦了‘鶴山書院’的書友先生給我。”

“啊?鶴山書院?書友先生?”

賈母聞言也是一驚,向黛玉問道:

“我怎麼恍惚記得你母親曾提起過,你父親的老師是不是就叫做‘書友先生’啊?聽說可是天下聞名的大儒,教出來的許多高徒,考中狀元榜眼探花都有。”

黛玉一直在旁冷眼瞧著,此時聽賈母問,便微笑道:

“老太太說的正是這位書友先生,他如今是鶴山書院的山長。

鶴山書院乃是宋末鴻儒李鶴山先生所立,在姑蘇極具盛名,我父親當年也曾有幸去那裡攻讀,如今說起來,還感慨說當年從這位恩師那裡受益匪淺。”

賈母連連點頭,感慨道:

“你父親高中探花,他的老師自然是有大學問的名儒,那必定是求之不得的好老師,只不知人家可肯來咱們的家學教書?”

黛玉抿嘴兒一笑:

“我聽我父親說,書友先生對璉二哥極為看重,將璉二哥當做同輩兄弟,還在文會上當眾給璉二哥贈了個‘療梅先生’的雅號。

如今鶴山書院裡的學生,都將璉二哥尊稱為“璉二先生”,他在在姑蘇學界也有不小的文名。

若從書院來論,我父親該稱呼璉二哥為師叔的。”

黛玉說話的聲音不大,可她話裡的內容卻太震撼了,把屋裡的人全都驚到了。

什麼?

賈璉這個有名的不愛讀書浪蕩子,現在竟然成了“大學問”?

還成了他姑父、探花老爺林如海的師叔???

而賈璉再一開口,說出的話才讓滿屋裡的人更加震驚:

“書友先生已然答應要在京城設立‘鶴山書院’分院,既然薛大妹妹極力推薦,那不如就讓薛大妹妹的哥哥來幫著書友先生籌備鶴山書院的事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