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賈璉終於可以開心地笑出來了,隨口說了句:

“行,那就見見唄。”

興兒趕緊小聲提醒道:

“二爺,哪能讓這個老乞婆子見老太太啊?她還指不定又要作什麼妖呢。”

賈璉瞥了興兒一眼,也低聲道:

“你二爺我這招叫做‘請君入甕,甕中捉鱉’,你懂嗎?沒學問。”

興兒趁著賈璉高興,頂嘴道:

“二爺別老罵我‘沒學問’,我如今也老認字看書的,二爺剛才說的那兩個四字的詞叫‘成語’,成語首尾字相接,這叫‘頂針續麻’,是有學問的人玩兒的遊戲,這個我也會。”

喲嗬,這可讓賈璉深感意外了,興兒這小子竟然連這種文字接龍游戲的大名叫“頂針續麻”都懂了?

不過,鱉字打頭的成語……有嗎?

賈璉自己也想不出來,便哈哈笑道:

“那你續一個給我看看。”

興兒胸有成竹,小腰板兒一挺:

“鱉裡奪尊!”

賈璉差點兒沒一腦袋栽到地上!

“鱉……鱉裡奪尊?!

你跟王八爭什麼第一啊!人家那叫‘鰲裡奪尊’啊笨蛋!”

“熬?熬粥還是熬藥啊?當王八還得熬?”

興兒眨巴著眼睛,腦子一時轉不過來。

“書上寫的是‘鱉裡奪尊’啊。

我昨兒看話本子,《鐵掌大俠金錢鏢》裡就有這句,我問過彩明的,他說念鱉,甕中捉鱉的鱉。”

我靠!

這幫子文盲哦!

賈璉在心裡直咧嘴——再窮不能窮教育啊。

對啊,我那學校得趕緊辦起來啊,我還是副校長呢!

賈璉立刻在心裡做了個決定,這些錢除了蓋大觀園,還得好好蓋一座鶴山書院分校。

畢竟鶴山書院天下聞名,要是蓋得不夠檔次,不夠風雅,別的不說,都對不起書友先生之前對自己的大力支援。

對,得趕緊買地,蓋書院,帶著園林的那種。

唉喲,京城啊,寸土寸金啊。

唉——除了錢,還有時間問題,蓋大觀園得一年,蓋鶴山書院分校也得大半年吧?

要不,乾脆豁出去多花點兒錢,直接買個現成的大宅子得了,還得帶花園子的那種,要不書友先生也不習慣。

等等!

帶花園的大宅子……眼前這不就是個“帶花園的大宅子”嗎?現成的啊!

籍沒了賴大家的宅子,直接改成“鶴山書院分校”,還有比這個更一舉兩得的好事了嗎?

“哈哈!”

轉瞬之間,賈璉就在心裡將一個大難題解決於無形,自己都覺得自己聰明,不由就笑出來聲兒。

興兒卻哪裡能知道賈璉在這一剎那之間,心裡已經轉了多少個轉兒,又想出什麼點子?他只當賈璉還在笑自己認錯了字,在旁邊氣得撅起嘴來:

“我不認字的時候,二爺笑我不認字;如今我認字了,二爺又笑我認錯字,這還叫不叫人活了?

其實認字倒也沒啥難的,就是那幫有學問的人吃飽了撐的瞎搗鼓,王八就叫王八唄,還又給它改個名,叫‘鱉’。

我好容易認識了個‘鱉’字,他又說‘鱉’是‘熬’出來的。當個王八還得搶第一,這都什麼事兒啊?”

賈璉笑道:

“行行行,你就‘鱉裡奪尊’吧,你贏了。”

轉頭卻忽然向賴二問道:

“你哥說的秘庫,在哪兒?”

賴二冷不防被賈璉忽然一問,一時反應不過來,愣住了。

賴嬤嬤卻趕忙搶著道:

“沒有什麼秘庫!我們一個奴才家,能有什麼秘庫?”

興兒上前照著賴嬤嬤就是一個大嘴巴:

“二爺沒問你!”

賴嬤嬤被這個嘴巴抽得一跟頭摔在地上。

興兒正要轉身,卻聽見鐵頭兒的徒弟“小榔頭”提醒道:

“你怎麼不打一對兒啊?要不她心裡也不踏實啊。”

興兒恍然:

“有道理!”

趕緊扶起賴嬤嬤,反手又給了個大嘴巴,順便奚落道:

“一邊兒臉打了,另一邊兒沒打,那邊兒沒打的該埋怨我偏心了。”

賴二本來就膽小,又看到賈璉一副“笑面閻羅”的做派,早知道說什麼也鬥不過了。再加上此時見老孃對賴大的兒子賴尚榮如此偏心,卻從始至終也沒管過自己和兒子賴尚寧的死活,心裡又怕又恨。

此時聽興兒一邊打賴嬤嬤,一邊說出“偏心”二字,一時心中百感交集,忽然放聲大哭起來:

“璉二爺,我都說實話……

秘庫就在銀庫一層進門正對著那面牆裡頭,那是個夾壁牆,第七排第八塊磚裡有個機關,開啟就能看見裡頭有個暗門,用三把鑰匙就能開啟,裡頭都是我娘當年伺候老老夫人的時候,從府裡一點點帶出來的東西。

聽說那時候皇上隔三差五就賞東西,王公貴族也老送東西來,大件的都入庫記檔了,好多小東西根本就沒數兒。”

“賴二!”

蓬頭散發的賴嬤嬤發瘋般地尖聲大叫起來。

“你這是要斷送咱們賴家啊!”

賴二已經徹底頹了:

“娘啊——你怎麼還不明白啊?斷送賴家的可不是我啊……”

賈家的車馬全員出動,別說平時拉貨的騾車牛車,和丫鬟婆子乘坐的篷子車,就連邢夫人的翠幄青油車,和小姐們平時乘坐的翠蓋珠纓八寶車和朱輪華蓋車都出動了。

烏壓壓的一大溜兒大車,佔了一條街,打頭的車都出去得瞧不見了,賴宅門前還有車在不停地裝車呢。

“可了不得了!璉二爺把賴大家給抄了個底兒朝天!”

這個訊息比“點著了個房子那麼大的炮仗”還驚人,賈璉還沒回到榮國府,賈家上上下下就已經都炸了鍋。

一時間,人人奔走,個個嘀咕,賈家亂了套。

賈母自打賴嬤嬤走後,便將鳳姐也打發回去休息,之後,便一直坐在屋裡打愣,誰也不見。

此時聽了小丫頭傳進來的這個訊息,只點點頭說了句“知道了”,打發走了小丫頭,仍舊半晌無言。

終於,賈母一聲嘆息:

“鴛鴦,我老了,有時候,我也一陣兒一陣兒糊塗,不知道我到底是對是錯。”

鴛鴦知道賈母是心裡惴惴不安,趕忙賠笑道:

“老太太說哪裡話來?老太太要是糊塗了,咱們賈家可怎麼辦啊?”

賈母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我倒寧可我能一直糊塗下去,就糊里糊塗享樂到死,也就罷了。

偏偏我人老了,沒力氣了,這心裡卻還比兒子媳婦們都明白,眼睜睜地看著賈家這條大船一點點沉下去,就是再擔憂這些子孫,我也有心無力,真真兒難受得啊。

到了這個份兒上,忽然孫輩裡出了個能幹的璉二,我只能指望他了……”

正說到此,只聽外頭有人來報:

“璉二爺來了,說給老太太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