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錢華就這麼被換掉了???

整個賈府裡頭,登時就炸了鍋。

璉二爺這位新家主什麼意思啊?

就那麼輕飄飄一句話,就把寶玉的跟班兒,給升成了榮國府裡的總買辦?

這事兒他跟老太太、太太們商量了沒有啊?

眾人暗地裡都說大老爺為人涼薄、做事沒譜,貪財好色不正經,他兒子璉二爺倒不大像他。可此時看來,這位璉二爺做事也夠沒譜的。

賈璉一回屋,王熙鳳正和平兒在屋裡商量事情,見他回來,都笑著迎上來。

王熙鳳笑道:

“拿誰換錢華不好,怎麼使李貴啊?

那小子雖是個穩妥人,人也算做事踏實,可不大伶俐,若不是靠著他娘是寶玉的奶孃,跟寶玉的差事才輪不到他呢。

再者,他是老爺派在寶玉身邊的,咱們怎麼好動他?”

賈璉其實是願意和王熙鳳心平氣和地探討這府裡的情形的,於是一邊在平兒端過來的銅盆裡洗手,一邊笑道:

“我人還沒回來,訊息就先回來了?”

王熙鳳給賈璉遞過雪白的手巾來:

“咱們這府裡頭,什麼時候不是訊息跑得比腿快?這會子,只怕連珠大奶奶那寡婦失業的屋裡頭,都已經在議論這事兒呢。”

賈璉也不瞞著王熙鳳:

“我早瞧著李貴不錯,你看著吧,讓他幹採買,錯不了。”

頓了頓,又笑道:

“我給你個賣好兒的機會。

趙嬤嬤的兩個兒子,趙天梁和趙天棟,既然都做過採買行,卻不能兩個都轉過去做買辦,免得他們兄弟兩聯手排擠別人。

你給從中挑一個,另一個給我留下,我另有安排。”

王熙鳳故意白了賈璉一眼:

“我挑的這個,要是比李貴能幹可怎麼辦?”

賈璉擦完手,又將手巾遞在王熙鳳手裡,坐下接過平兒遞上來的茶:

“能幹就好好幹,幹得好我自然升他。

只是有一節,許他們比著幹,不許拆臺著幹。

只要給我知道了我的人互相挖坑來坑自己人,憑他再怎麼能幹,這種沒德行的我也不要。”

王熙鳳以前聽賈璉說話總愛模稜兩可,一旦自己與他爭競,他必定會後退讓步,很讓王熙鳳瞧不上。可如今的賈璉變得張口就句句如釘,不容辯駁,反倒讓王熙鳳聽得愈發喜歡。

揀了一碟酥皮點心捧上來給賈璉,鳳姐兒賠笑道:

“你說這府裡要換人,人選可都有了?”

賈璉就著鳳姐兒的手,挑了一塊蓮蓉餡兒的,拈起來咬了一口,想了想,才道:

“旁人都好辦,只是管家的人選不好挑。

賴大這個人,平時少言寡語,外表老實沉穩,實則十分精明,也是個能幹的管事人。

他母親賴嬤嬤又是伺候過家裡老輩兒的,老太太最是看重他,老爺也最是信任他,他兒子賴尚榮,又是老爺要一心提拔的人。

他們這一家人,依賴著咱們家,真真是把升官發財的好事都佔全了。”

王熙鳳一聽他一上來就說要換掉賴大,心道:

我果然是一直低估了這個璉二,原來他心裡有那麼多心思,竟是一直深藏不露,這不就是個……

曹操?對,那個大白臉的曹操,一肚子都是狠主意的曹操。

哎呀真沒想到啊,我王熙鳳竟然還真嫁給了個有本事的白臉曹操,哈哈。

心中一喜,王熙鳳嘴角的笑容更大了三分:

“我早瞧著他們賴家有毛病,你說我這裡天天想法子儉省,卻儉省不來。咱們家的錢越花越少,他們家怎麼就悶聲兒發大財了呢。”

賈璉的心思還在首席管家的人選上:

“林之孝雖說也是個總管,又是榮國府中世代的舊僕,卻主要負責收管銀庫賬房和各處房田事務,內裡的事情管得多些,外頭的事情總還是差些。”

王熙鳳笑道:

“林之孝兩口子啊,都是拿錐子也扎不出一聲兒來的。我成日裡說,他們夫妻兩個倒是配就了的天造地設的一對,一個天聾,一個地啞。”

賈璉心中一個冷笑:

天聾?

地啞?

拿錐子扎不出一聲兒來?

唉——人人都道王熙鳳精明,卻不道王熙鳳的眼光是真不行。

這林之孝兩口子,是那種話不多的“人精”,廢話沒有,該說的話說,不該說的話不說,說出來的話就有用。

只怕他們那副天聾地啞的樣子,只是在王熙鳳面前裝出來的吧。

賈璉笑道:

“這兩口子,辦事有經驗,卻也是私心重了些,多少是屬於‘外表忠厚,內藏奸詐’那一種。

我這裡正要換掉賴大,難道還要再換上來一個‘小一號的賴大’不成?”

王熙鳳聞言,也皺眉道:

“那倒是有些難了,橫不能讓總管這位置空缺著,那這府裡的大事小情,一件件都來追著二爺問吧?”

賈璉也嘆了口氣:

“是啊——果然啊,如今這世道什麼最貴?人才啊——”

正說著,外頭有人來報,說“芸二爺來了”。

賈璉聞言,忽然心頭一亮。

嘴裡卻只說:

“請他到小書房等我。”

賈芸規規矩矩站在小書房裡,一見賈璉進來,趕忙跪下磕頭:

“請璉二叔安。

十天前我母親來替我求情,回去之後就將我狠狠責備了一頓。

璉二叔叫我在家裡反思十日,這十天裡頭,我母親一日裡只給我一頓飯吃,每日晚間都叫我細說這一日又反思出了什麼。

今兒是第十一日了,我來璉二叔這裡,請二叔瞧瞧我想得可還明白。”

賈璉在書桌後坐下,沉著臉只說了一個字:

“講。”

賈芸不敢抬頭,筆管條直地跪在地上,低頭道:

“我家境貧寒,從小就受人冷眼,實際是在市井中摸爬滾打,自認為磨鍊得人情練達。

那日在寶二叔面前,我拍馬屁,認乾爹,為了鑽營謀求,全不要了臉面,那一副見錢眼開、卑躬屈膝的市儈嘴臉,我自己其實也很是厭惡。

可……”

他忽然停住,似乎很是想說,卻又有些不敢,正狠命忍住。

賈璉瞧著這個容長臉,長挑身材,生得著實斯文清秀的面善青年,心中一聲感慨: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啊。

在他的前世裡,他也是草根中的草根,他完全能夠體會、理解賈芸。這是個出身卑微,卻能夠接受原生家庭的貧困現狀,一心為了改變自身命運而不斷努力的上進青年。

雖然在紅樓世界裡,賈璉這個叔叔只比賈芸這個侄兒大一兩歲,但實際的心理年齡,賈璉卻比賈芸成熟沉穩得多。

賈璉很看好他,所以,此時才不能心軟。

賈璉只冷冷道:

“別吞吞吐吐的,你不說出來,我如何知道你到底有沒有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