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理內庭都檢點太監裘世安,乃是當今皇帝最信任的太監,別說大臣,就是親王對裘世安也得客客氣氣的。

裘世安在宮裡,他要是肯拿腳丫子去踩罵小刁的腦袋,那都是罵小刁的榮幸。

所以他來傳旨的陣仗,當然比剛才罵小刁來的時候要大得多,但身材高大、兩撇黑胡的裘世安並沒有趾高氣揚地騎著馬一直到榮禧堂前才下馬,而是在榮國府大門口就下了馬。

這位這位天字號的大紅人親自來榮國府傳旨,賈家上上下下不知又出了什麼大事,無不心驚肉跳,誠惶誠恐。

而更讓眾人吃驚的,是這位一路打傘鳴鑼、前後左右被一大群內監跟從簇擁的天使,卻是和賈璉一道兒肩並肩、說說笑笑地走進來賈府來的。

賈府上下人等個個跪伏在地恭迎,甚至連不能動的賈政,都被下人用藤屜子春凳給抬到了榮禧堂前。

裘世安見眾人都預備好了,才向賈璉一點頭,賈璉也趕忙跪下接旨。

裘世安大步直入正廳,在香案後南面昂然而立,朗聲說道:

“口諭。”

就這兩個字,聲音洪亮,底氣十足,聽得賈家的一眾人等都不由心下惶惶不定。

裘世安繼續朗聲道:

“賈政庸才,有負朕望,然念及祖德,又有其侄賈璉在揚州有功,向朕苦苦哀求,朕亦不忍加罪,著加恩,閉門思過三個月之後,仍留在工部員外上行走。惟將賈政原承襲之榮國公爵產,轉與賈璉承襲。

敕造榮國府仍賜予榮國公賈演之妻史氏國公夫人居住,待日後歸下一代承襲世職之人所有。

欽此。”

怎麼著?

榮國府的財產歸賈璉了???

賈家上下人等震驚之餘,面面相覷,一時都忘了謝恩。

裘世安臉一沉:

“還不謝恩?”

唬得一眾人等心驚膽戰,都趕忙磕頭謝恩。

裘世安又朝躺在地上的賈政道:

“皇上還有話給賈政。”

賈政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只好狠命眨巴眼睛——如此失禮,如何是好?

賈璉見狀,趕忙到賈政身邊跪下:

“臣賈璉,替叔父賈政跪聽旨意。”

裘世安沉著臉道:

“皇上說,賈政,朕向來憫恤老臣,你祖父當年勤勞王事,立下功勳,才得了兩個世職。又有鳳藻宮尚書賢德妃在宮中,對太上皇和老太妃都十分恭孝,故此,朕才額外開恩,對你免於交部議處。

當年賈家長房賈赦德行有虧,太上皇下旨,褫奪了該他承襲的爵產,賞賜由二房承襲。

如今賈家二房賈政政績有虧,有罪要罰,也同樣不該再承襲爵產。

既然長房賈赦之長子賈璉年少有為,巡撫江南之時為國追繳鹽賦有功,朕便命賈璉承襲榮國公的世職爵產。

讓你少管些家事,也好一門心思好好當你的官,做好你分內的事,不要再讓朕失望。”

這顯然又是一頓叱責。

可見皇帝對賈政的“怠政”“懶政”,那是相當的不滿。

賈璉回身看了看賈政木然全無表情的臉,半晌,賈政十分無奈、十分疲憊、十分痛心地眨了一下眼睛。

賈璉趕忙替他領旨謝恩。

裘世安傳旨已畢,也不敢耽擱,茶也沒吃一口,便要出門乘馬回宮去。

賈璉恭送至門口,裘世安才小聲叮囑了一句:

“剛才在宮裡,皇上吩咐你的事情,你可要抓緊辦。

瞧見沒?皇上是個賞罰分明的仁德明君,你須得要勤勉辦差,別辜負了皇恩才是。”

此時的賈府,裡裡外外四下裡都是議論之聲。

賈璉再回到榮禧堂,還沒進門,就已經聽見裡頭傳出王夫人憤怒的聲音:

“……坑了老爺,也不怕天打雷劈!”

她話音未落,邢夫人已經冷笑道:

“我們璉二如今是得了天恩浩蕩,怎麼會天打雷劈?”

王熙鳳的聲音裡帶著驕傲:

“要不是有璉二進宮相求,老爺豈不更要難堪?

一旦被交部議處,送去給外頭都察院的官兒說三道四,老爺的臉面可就就丟盡了,娘娘的臉面也丟盡了,賈家的臉面更丟盡了。

如今皇上的這個處置已經是輕之又輕了,不過都是咱們自己家裡的事情,倒不必給外人處置的好?”

王夫人:

“哼哼,我說璉二怎麼那麼熱心腸要進宮去替老爺求情,原來是為了讓你們白撿了便宜!”

王熙鳳:

“撿不撿便宜,也是皇上的意思,璉二怎麼有本事替皇上做主?”

邢夫人:

“長房承襲爵位祖產,本就是天經地義,皇上這回再賞回給我們大房,這叫知錯能改……”

“住口!”

忍無可忍的賈母厲聲制止了邢夫人這句掉腦袋的話。

“此一時,彼一時,時移事易,自然都是皇上的英明。你們都不許再爭,遵旨就是了。”

老太太一錘定音。

老太太果然沒讓賈璉失望。

自己前陣子想方設法爭取到了這個賈家的“定海神針”,確實是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而更沒讓賈璉失望的,則是王熙鳳。

果然只要能夠徹底收服,善加利用,王熙鳳就是一把精光四射的“神兵利刃”。

一見賈璉進門來,已經氣得面色鐵青的王夫人不顧賈母在上,憤然向賈璉罵道:

“璉二!你這喪良心的混賬行子,你說你進宮是去替老爺請罪,卻原來是處心積慮為了奪老爺的家產,你這狼子野心的黑心種子!”

賈母並未喝止王夫人。

一來,她實在是心疼愛子賈政。

二來,就是因為賈母明白賈璉的能幹和伶俐,所以她也認為是賈璉在趁機從二房手裡搶奪回財產。

三來,她最擔心的,還是一旦大房承襲了爵位和爵產,那寶玉的未來該怎麼辦?

無論是賈母還是王夫人,都認為賈璉一定會立刻跪倒在賈母面前,想方設法為自己辯白。

而且她們內心裡都認定,無論賈璉如何巧舌如簧地辯白,她們也絕不會相信他說的任何假話。

芸芸眾生,悲喜並不想通。

此時的賈赦,嘴角都已經忍不住掛上了笑容,見賈母和王夫人都要衝賈璉開炮,便搶先替賈璉道:

“他犯得著處心積慮嗎?

哼哼,如今這榮國府的銀庫都空了,賈珍那邊連祖產的鋪子都賣了也不夠,恐怕連莊子都得賣掉一大半才能夠蓋省親別院的,最後這爵產還能剩下多少?只怕明年這府里人吃飯都吃不起了。”

王夫人見賈璉低頭不語,便冷笑道:

“破船還有三千釘子,若真窮到那個份兒上,他還願意來當這個家?”

賈璉抬起頭,淡淡地將了王夫人一軍:

“嬸子罵我,我不敢回嘴。

只是蓋省親別院的事情迫在眉睫,至少還得需用十幾萬兩銀子,既然二叔病倒,那就讓寶玉來籌蓋省親別院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