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鬼天氣!”

瓢潑似的大雨忽然間莫名其妙就停了,可天卻不放晴,鉛灰色的濃雲裡只是一個雷跟著一個閃,震得人心裡發慌。

賴大瞧著這邪門的天氣,嘟囔了一句,帶著兩個小廝又踏進了賈璉的院子。

此時他腰桿子硬了不少,這回可是奉了賈政的“嚴令”而來——賈璉要是再敢說“不來”,那就讓小廝押著他來!

才一進院,迎面正遇見平兒。

平兒一向穩重,向賴大微笑道:

“賴大爺是來找璉二爺的吧?他給老太太叫去了。”

賴大一愣,卻聽平兒穩穩道:

“方才二爺就是在等老太太的話呢,賴管家也不把話聽完就走了,可別叫老爺誤會了是二爺不去才好。”

嘿!嘿!嘿!這怎麼還成了是我賴大“不把話聽完就走了”???你們這純粹是倒打一耙啊!

賴大隻覺得自己是被賈璉四下裡挖坑。八下里下套,不由恨得七竅生煙。

可臉上又不敢顯出來,只好“嘿嘿”乾笑兩聲,說了句:

“那我就去給老爺回話兒了得了。”

他剛轉身,就聽平兒說道:

“這樣的天氣,賴管家就別來回跑了。

老太太也派人去請老爺過去呢,說是有話要問。”

一聽這話,賴大心裡陡然一喜:

看來,這是自己媳婦去老太太那兒給賈璉“上眼藥”見效了。

何況自己剛才遇見周瑞家的,也給賈璉背後狠狠紮了一針。周瑞家的可不是個省油的燈,她為了自己的姨妹夫,也少不了要去向王夫人拱火。

王夫人本來就要把賈璉夫妻兩個趕回大房那邊,這下子不是正好是個機會?

嘿嘿,裡頭是老太太和太太,外頭是老爺,這內外夾攻,我看你賈璉就是有能上天入地的本事,這回也夠你一嗆!

你已經丟了榮國府的管家權,這回省親別院的事情你肯定也保不住了,那以後這榮國府裡頭,可就徹底沒你說話的份兒了!

哼!叫你想打我們賴家的主意,這回就讓你知道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若是王熙鳳,必定要圖近便,直接從賈母正房的後房門進去。

賈璉沒她那麼放肆,還是繞遠走角門,從穿山遊廊過來,只見兩旁廊下的各色鸚鵡、畫眉等鳥雀都給雷聲驚得縮著脖子、乍著翅子,一聲兒也不叫了。

守在屋外的幾個丫鬟一見賈璉來了,立即便有人朝裡頭回話:“璉二爺到了!”又有人趕緊打起簾籠,讓賈璉進去。

賈璉進屋一看,除了賈母和邢夫人,王夫人,只有薛姨媽帶著寶釵坐在一旁。

薛姨媽和寶釵?我們賈家自己人的事情,你們薛家在這時候還不主動告辭,可見是等著看好戲的。

賈璉上前一一見禮已畢,賈母神色如常,問賈璉:

“你這幾日在外頭管省親別院,管得如何?”

賈璉正要開口,王夫人在旁冷冷道:

“我倒聽說,昨兒管銀庫的吳新登被你抓去了衙門,今兒管採買的錢華也不見了蹤影,鬧得人心惶惶的。

老太太叫你管省親別院的事情,你倒好,折騰了個天翻地覆,如今外頭都亂成一片了。”

賈母聞言,似乎是一驚,卻並未出聲。

賈璉向王夫人隨便敷衍了一句:

“外頭的事情,我正在加緊處理,請太太先不要著急。”

賈政還沒來,好戲還不能開場。

邢夫人和王夫人向來都是不管背地裡如何不滿,當著賈母的面,裝也裝出一副團結和睦的樣子來。

但此時王夫人卻自認佔理,自己又是賈璉的長輩,便冷笑道:

“讓我不要著急?你把這個家鬧了個雞犬不寧,你讓我不著急?

老爺才兩天沒在府裡坐鎮,你就鬧了個無法無天,這還了得?

璉二,你可想明白了,原先讓你們夫妻倆過來幫忙管理這府裡的事務,可不是讓你們來敗壞榮國府的。”

王夫人一時心急,這話說得便有些不大合適,因為,當年決定讓賈璉夫婦管理榮國府,是賈母的主意。

這是賈母認為最能平衡兩個兒子之間利益關係的方法。

賈璉是賈赦的親兒子,王熙鳳是賈政媳婦的內侄女,他們小夫妻既是親親密密一家人,又各自是大房和二房利益的代表。由他們來管理榮國府,應該能夠均衡大房和二房的利益分配,免得一家獨大,也免得另一家沒人能說話。

王夫人一上來就朝賈璉開炮,邢夫人頓覺這是衝著自己來的,立刻便站在賈璉一邊:

“璉二雖年輕,卻是咱們家裡一頂一能幹的孩子,說他敗壞榮國府?他可擔不起。

他既然說了正在處理,就自然有他的道理,咱們做長輩的,怎麼也該支援自己孩子,沒有個為了下人說自己孩子的道理。”

賈母聽在耳中,自然明白大房和二房都要藉機發難,便故作輕鬆笑道:

“做母親的,自然是信自己兒子,我這做祖母的和她這做嬸母的,也未必就不如你。

他小孩兒家的,學著做事,難保不……”

話沒說完,外頭有人報:“大老爺到了!”

眾人都是一愣:

怎麼是“大老爺到了”,不是“老爺到了”?

隨即簾子一掀,進來的還真不是賈政,而是被翠雲和嬌紅扶進來的賈赦。

這可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賈政平素常來賈母這裡承歡看望,可賈赦卻是除非中秋和過年,是絕不在賈母這屋裡露面的。

竟日賈赦忽然到來,委實不同尋常。

賈母雖不喜歡賈赦,可畢竟是親生骨肉,此時見他,心中也是一喜,忙叫他坐。

賈赦還沒坐穩,外頭又報:“老爺到了!”

賈母一見賈政臉色不對,便先開口道:

“好歹都是一家子自己人的事情,急赤白臉的反倒說不清了。

璉二年紀輕,正是要學著做事的時候,縱有些疏漏有些不妥,能擔待要擔待些,才是叫他們長進的法子。”

賈政不敢和賈母相左,可此時憋著一肚子氣,還是道:

“他若只是疏漏、不妥也就罷了,可他不問青紅皂白就抓人,可不是仗勢欺人的做派?祖宗的臉面何在?”

賈母還沒開口,賈赦倒冷笑一聲:

“該抓就抓,該拿就拿,也算不失了咱們公侯人家的氣概,我瞧著倒比那些縮手縮腳、畏首畏尾的書呆子強得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