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子野被忽拉巴送官審問,這讓賴大心裡有些沒底。

但轉念一想——

你奶奶的賈璉!讓你鬧騰,你賴祖爺爺背後有人,看是你胳膊粗,還是人家大腿粗!

及至聽賈珍說出這話,賴大心中竟不由生出些小得意:

賈璉,你自己家裡人都不向著你,瞧瞧你這個人嫌狗憎的人緣兒!

這回你要是敢得罪了賈家的族長賈珍,你就等著倒大黴吧!

我倒要看看你怎麼辦,是自己打臉、客客氣氣站起來叫我“賴大叔”,還是跟賈珍鬧翻了得罪族長!

半低著頭的賈蓉心下也是一動:

我爹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讓璉二叔可怎麼辦才好?

剛才他對賴大那麼不客氣,這要是被我爹說得又低頭喊一句“賴大叔請起來”,那璉二叔可忒丟臉了,奴才們還不知道背後怎麼笑話呢。

賈薔一向不大喜歡賈璉,此時心裡一撇嘴:

活該,叫你愣充大尾巴鷹!

榮國府是老爺的,你不過就是個高階管家,還真以為你能當家作主了?

這回,我倒要看你怎麼辦!

誰能想到,“被一群人等看熱鬧”的賈璉忽然朝賈珍玩世不恭地嘻嘻一笑:

“好傢伙,珍大哥倒跟我黑起臉來了。

我待要頂一句,倒顯得我不尊重族長了;可若是不頂這一句,又打了珍大哥的臉,何苦來?”

賈璉的這個混不吝的表情,在賈珍眼裡看著,反倒順眼多了。畢竟賈璉以前跟著他花天酒地的時候,喝多了的時候常常是這個表情。

只是此時心裡不自在,賈珍便仍冷冷頂回一句:

“你倒有什麼話能打我的臉?”

“哈哈。”

賈璉乾脆笑出聲來。

“珍大哥非得讓我管賴大叫‘賴大叔’,那珍大哥回去,要是正碰見焦大,難不成就得跪下磕頭叫‘焦太爺爺’?”

他嘻嘻哈哈,說得賈珍臉都綠了。

這……確實太噁心了!

賈璉相當懂得“見好就收”,既然不打算徹底得罪賈珍,那麼讓他閉上嘴,也就罷了。

於是賈璉收起了嬉皮笑臉,反倒朝著賈珍供一拱手道:

“其實咱們兩府裡頭,上上下下,誰不知道那個焦大仗著當年救回過太爺的功勞情分,每天就是一味地吃酒耍混,一吃醉了,就無人不罵,根本就不顧任何體面。

他雖混賬到這個份兒上,可珍大哥府裡卻一直都是對得起他的。

那焦大雖是個奴才,可有祖宗在的時候,對他另眼相待,如今咱們這些後輩也照樣將他好酒好飯供著,從不派他差事,他吃醉酒打架罵人,也從來不管他。

做到這個份兒上,難道還嫌不夠?

這要是真的還想讓咱們賈家的族長朝這個不懂事的醉鬼跪下磕頭喊‘太爺爺’,那咱們賈家全族人的臉可往哪兒放?

所以家風這種事情,得適度才好,別丟了咱們的臉,也別折了他們的壽。”

這幾句話說的忒有水平!

不光把賈珍說得連連點頭,滿屋子人聽了都個個點頭。

只是賴大一邊跪著點頭,心裡一邊罵:

怕老婆的活王八!就你一張嘴會說話是吧?把人玩兒得團團轉,神也是你,鬼也是你。

賴大正想到此,賈璉就像猜到了他的心思一般,立刻又讓他見識了一遍什麼叫“神也是他、鬼也是他”。

只見他語氣和藹說道:

“賴大,既然珍大哥替你說了話,你謝過珍大哥,就可以起來了。”

賈璉把這賴大當個人情,還是送給了賈珍。

工具人賴大哪敢說個“不”字?就只好按照賈璉的吩咐,給賈珍磕了頭,還說了句感恩的話。

賈珍也是場面人,便順勢讓賴大起來,接下了賈璉的人情。

跪得膝蓋生疼的賴大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還得慶幸租戶不用繼續跪著。

豈料他還沒多喘一口氣,忽然聽得“咣”地一聲,嚇得一屋子人頓時都是一個激靈。

原來是賈璉陰沉著臉,猛地拍了一把桌子!

眾人都朝賈璉瞧過去,不知道這位璉二爺又要鬧什麼么蛾子。

賈璉剛剛和顏悅色的臉已經陰沉下來,森然道:

“吳新登,吳新柱,我讓你們倆起來了嗎?”

跟在賴大身後的吳家兄弟倆,哪裡料到這一炮是衝自己開的?登時嚇得又是一個哆嗦,“咕咚”一聲,頓時又跪倒在地。

卻聽賈璉冷聲問道:

“你們兩個是親兄弟?”

吳新登不知他要如何朝自己發難,猶豫一下,還是點頭答道:

“是,小的是哥哥吳新登,他是我弟弟吳新柱,我們的爹是吳福,以前老太爺在世時候,我爹跟在身邊伺候了幾十年呢。”

這幫鬼東西,動不動就“擺資歷”、“拍老腔”,賈家養了一群這種玩意兒,還能有個好?

“你們一家子挺能幹啊。”

賈璉這話音,明顯不是誇獎。

“管外賬房的是哥哥吳新登,管銀庫的弟弟吳新柱,吳新登的媳婦管著內賬房,合著賈家的賬和錢都捏在你們一家子手裡頭。你們自己人做賬,自己人提銀子,這可夠方便的。”

賈璉猛地一拍桌子:

“這是誰安排的?還懂不懂‘錢賬分離’的道理!”

吳新登和吳新柱怎麼也沒想到,剛剛收拾完了山子野、似乎已經鳴金收兵了的賈璉,忽然又朝他們兄弟倆殺了個回馬槍!

吳新登四十歲冒頭,小尖臉兒,小眼睛兒,小山羊鬍兒,看著就比他弟弟精明得多。

眼珠一轉,吳新登立馬就決定用賈政壓住這個不知輕重的賈璉,便趕忙答道:

“回二爺的話,這是老爺……”

“你放屁!”

這三個不文雅的字,被賈璉說得不緊不慢,卻帶著一股瘮人的寒氣。

“老爺在工部多年,會不懂得‘錢賬分離’的道理?

你們這起子狗奴才,膽敢往老爺身上潑狗屎,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再不給吳新登狡辯的機會,賈璉朝外面喊了聲“來人”,便有小廝隆兒帶著三個小廝立刻進門來。

賈璉朝吳新登吳新柱一指,吩咐得乾脆利落:

“把姓吳的這兩個捆起來,送到我衙門裡,直接交給捕快班頭‘鐵拳頭’鐵頭兒。你告訴他,這是我們自己家的事兒,讓他給我幫幫忙。

這兩個小子坑了我的銀子,麻煩讓鐵頭兒給上點兒手段,讓他們老實招供,除了不能傷了性命,其餘隨便。”

有些呆相的隆兒說了個“是”字,便朝身後一招手,那三個小廝手腳利落,三兩下子,又將吳新登和吳新柱捆成了兩個粽子。

隆兒知道自己有說話慢的毛病,所以便少說話,幹完活兒說了聲“走”,立刻兩個架一個,腳不沾地地出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