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二也狠狠一搖頭:

“當初蓋這個花園子,我就不贊成。

五萬銀子啊,那能買多少地?能買多少好鋪子?放印子錢也一年也賺出個幾萬兩了。

還想著榮兒做官家裡體面,其實還不是蓋了這麼個中看不中吃的玩意兒?

雖說叫下人各自包了去,一年再交上來二百四十五兩銀子,再算上園子裡省下閨女們和丫鬟們戴的花錢,吃的筍菜魚蝦錢什麼的,這花園子一年也不過能賺六百八十兩銀子。

雖說比買地賺得也不算少,可比買鋪子、放印子錢可差遠了。再說要是咱們離京回鄉、倒手往外賣的時候,這花園子可比田地莊子費勁多了。”

賴大垂頭道:

“二弟啊,咱們買地蓋花園子那會兒,誰知道會出了賈璉這個么蛾子啊?

咱們在賈家熬了幾十年,他們賈家人什麼德行還有誰比咱們看得更明白?

說來好聽,是什麼榮國公、寧國公的後人,其實呢?烏龜下了忘八蛋,一代不如一代。

享受富貴尊榮的時候,一個比一個會裝大爺;運籌謀畫的時候,一個比一個會縮脖子裝王八。

一個個的就知道要體面,要排場,一點不知道省儉。他們如今雖然外面的架子還未甚倒,裡頭早已經是連老本都吃得差不多了。

且不說別的,就我兒子的體面富貴,都比賈薔、賈芸什麼的強上十倍、百倍還多。

他們家幾十個‘爺’,沒一個能立得住的,還好意思在咱們面前稱‘主子’,我呸!遲早都是要飯的貨!

他們只要個派頭、風光、體面,咱們才捏著財權、人權這些實權。賬房吳新登,買辦錢華,糧庫戴良,哪個不是咱們的自己人?哪個會跟賈家說實話?

就是覺得既然說這些權力都到了咱們手裡,賈家的命根子就捏在咱們手裡頭,咱們從中得些好處,賈家知道了也不能怎樣,這才還打算‘挖’再長久些呢。”

“大哥,這我就得說你一句了。

你跟嫂子一天到晚在榮國府裡頭進進出出,還能有什麼事情逃過你們的眼睛去?怎麼之前就沒發現賈璉這個‘攪屎棍’呢?”

賴二並不是埋怨哥哥,是真替自己家有些惋惜。

他們一家子男女老少齊上陣,攻守聯盟打配合,“挖”了賈家幾十年了,真是早已經“挖”上了癮了。

雖說賴家如今也有了幾十萬兩銀子的身家,可天底下誰嫌銀子多啊?能“挖”一天誰不想再多“挖”一天?

這要是能早點兒發現賈璉有“攪屎棍”的傾向,賴家人早下手不就得了?

倒不是說要殺人滅口,他們賴家不是強盜,他們一家子都是聰明人,有的是計謀啊。

只要是人,他就有弱點。

只要有弱點,那就是下手的機會。

比如當初的賈珠。

好學上進有本事,眼看著就要中舉人,以後就能當大官,更要命的是,他媳婦李紈那時候已經露出端倪,那是個闆闆正正的掌家奶奶,丁是丁,卯是卯。

這兩口子都不是賴家喜歡的,沒關係,發現得早,有辦法。

賴二媳婦早打聽出寧國府裡的王淳鳳不甘心嫁給賈珍,一心要報復坑了她婚姻的王夫人。

而賴大這邊也早就知道賈珠被板著臉的賈政天天逼著唸書,早就壓抑得狠了。老婆又是個端莊的大家閨秀,自打見到玫瑰花似的王淳鳳,那就是多年的老幹柴遇到了天雷火。

只要給他倆創造出個好機會,那後果遲早是“自古姦情沒好事”。

結果,那當然是個賴家人很滿意的結果。

至於後來又出現了霸道難對付的王熙鳳,賴家也想方設法給賈蓉、賈薔、賈瑞都“創造機會”,可惜啊,賈家的這幫廢物男人,給了機會都不行。

不過賴家很快就發現,王熙鳳雖然表面厲害,內裡卻沒什麼眼光和謀劃,一心就想愛耍威風,順便給自己劃拉點兒私房錢。何況後來又看明白了王夫人遲早要用“寶二奶奶”擠走“璉二奶奶”的策略。

於是,王熙鳳在賴家人眼裡,那就是個笑話,一個以後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傻貨。

賴大連拍大腿:

“一輩子打雁,愣叫這個瘸腿兒雁給飛了。

說來也有些怪,這幾年賈璉可一直都是個軟蛋吶,對,就是自打接了林家丫頭從姑蘇回來,好像就不大對勁兒了。”

賴嬤嬤終於緩過乏來,坐直了身子,朝伺候著的四個丫鬟說道:

“你們出去吧。

記住,多說一句話,連你們老子娘一概當場打死,這是賴家的規矩。”

這才朝兒子道:

“可不能小瞧了林如海,賈家老太太當初能給最喜歡的閨女選了這麼個女婿,必定是有過人之處的。

林如海能把林家丫頭教成那個樣子,未必就沒有把賈璉給教開竅的本事。”

賴大又拍了一下大腿:

“媽說得對。

我家裡的那個也說,別看林家那丫頭病秧子似的,可是把手底下的丫鬟婆子管得規規矩矩服服帖帖的,我媳婦三番兩回去套話,竟什麼也套不出來。”

賴二也拍著炕邊道:

“好傢伙,這幸虧是宮裡的娘娘出了手,讓老太太沒法子做主給寶玉定下林家丫頭。

這要是讓她當了‘寶二奶奶’,可比薛家的那個要麻煩得多。”

賴嬤嬤自己伸手揉著太陽穴,朝賴二道:

“這事兒我早就瞧明白,就從沒擔心過。

宮裡頭的那個,也是個小白眼狼。

自打一落草,她就跟著老太太,一刻都沒離開過。老太太那是手把手地教,心貼心地疼,後來還想盡法子把她送進宮。

結果呢,一當上了娘娘,立馬就向著她自己的媽,反手就塞給了老太太一個‘堵心堵嘴丸’吃,就要給寶玉定下薛家的丫頭。

我早就說過,王家人生出來的,個個都是狼崽子,寶玉也一樣。”

轉過頭,又朝賴大道:

“正經大事還是在賈璉身上,他可確實是個麻煩。

按說內宅的事情不該他一個爺們兒管,可抓賭那事兒他一出手,就瞧得出這是個狠主兒,殺人還有誅心的那種。

他做的這些事,別說賈家人,就是我也要佩服他三分。

一旦他要是在賈家得了勢,咱們可就要遭殃了。

如今看來,還是得趕緊未雨綢繆,這得趕緊把退路預備下了。

頭些日子忠順王府找你的那事兒,不如趁機跟他們再加個碼兒,反正忠順王府是為了出氣,還能跟你在乎銀子?

一把手賺它個大數兒出來,豁出去這花園子咱們不要了,一招金蟬脫殼,讓賈家自己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