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姨娘還沒瘋,知道她自己惹不起王夫人,趕忙趕出去賠笑道:

“沒什麼沒什麼,不過是我和環兒今兒都吃多了辣椒,說話的嗓門兒比平日大了些,這會子在屋裡說笑話,聲音就大了些,我們這就不說了,請太太別擔心。”

等她打發走了來人再進屋來,賈環的嘴撇得已經像二五八萬了:

“這兩面三刀的本事,我還真是服了你。”

趙姨娘擺手道:

“罷了喲罷了喲我的祖宗,彩霞就彩霞吧,給你一個就比沒有強。

你也說了,將來自然還有好的丫頭給你,若是再鬧騰,還不知出什麼事呢。這上頭一尊尊的都是惹不起的神,咱們是壓在下頭的小鬼兒。”

賈環聞言,也只得作罷。

可喜至晚間,賈政過來了,趙姨娘興頭頭地百般殷勤,順便說了許多寶玉近日一直沒念書的話兒。

寶玉並不知平白無故有人在背後放冷箭,他今日在賈母處,見到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晴雯,很是喜歡。

後來見晴雯在鴛鴦房裡正專心致志繡花,寶玉便如同素日對鴛鴦一般,把臉湊到她脖項邊,聞她身上的粉香。又見她脖頸白膩不在襲人之下,禁不住便想要用手摩挲。

晴雯驚覺,一巴掌敲在寶玉手上:

“放尊重些。”

她如今雖得了老太太的優待,卻還不是賈璉的屋裡人,不好拿賈璉做擋箭牌。

寶玉早跟丫頭們膩慣了,嬉笑著仍舊湊上去,只不住地涎皮笑道:“好妹妹,把你嘴上的胭脂賞我吃了罷。”

晴雯躲了兩回,都沒躲開寶玉笑嘻嘻的膩歪,心中早煩了,轉頭問寶玉:

“你當真要吃?”

寶玉喜之不盡,連聲應著“要吃要吃”。

於是晴雯起身問鴛鴦道:

“鴛鴦姐姐,借我胭脂用用,回頭再買新的還你可好?”

鴛鴦也早見慣了寶玉的德行,以為晴雯是給他膩不過,這才要擦胭脂給他吃,便過去從桌上取過自己的胭脂盒子,遞上來笑道:

“我這胭脂也是寶二爺用上好的胭脂擰出汁子來,淘澄淨了渣滓,配了花露蒸疊成的,又幹淨,顏色又好。只用細簪子挑一點兒,抹在手心裡,用一點水化開,抹在唇上,剩下手心裡就夠打頰腮了。”

晴雯點頭道:

“回頭告訴我做法,我照原樣做給姐姐就是了,必定比這個還好。”

說著話,已經接過盒子,遞在寶玉面前:

“吃罷,這一整盒子呢,一點兒不許剩下啊。”

寶玉愣了,訥訥道:

“我想……吃妹妹嘴上的……”

晴雯冷冷懟了一句:

“我還想吃天上王母娘娘蟠桃園裡的仙桃呢。”

說罷,也不再搭理寶玉,收拾了刺繡的東西,跟鴛鴦道別就走了。

寶玉前番膩著鴛鴦要嘴上胭脂吃的時候,都是一手摩挲著鴛鴦的脖頸,直接扭股糖似的黏在鴛鴦身上,死活也不肯下來,一直到將鴛鴦嘴上的胭脂吃乾淨才罷休。

鴛鴦叫襲人來勸,襲人圍著寶玉打轉也只沒奈何:

“左勸也不改,右勸也不改,你到底是怎麼樣才罷喲我的小祖宗?”

此刻見寶玉狠狠吃了個癟兒,鴛鴦不由笑道:

“阿彌陀佛,可算是老天開了眼,你這‘混世魔王’,如今也遇到‘降魔天尊’了。”

寶玉手裡託著一盒胭脂,一直沒情沒緒,至晚間,早早就躺下要睡覺。

外間屋裡,丫頭麝月正拉著秋紋說閒話:

“你聽說了沒?今兒趙姨奶奶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又去璉二奶奶屋裡鬧了一回呢。”

秋紋嘆息道:

“真冤孽,璉二奶奶如今失了勢,老太太、太太都不待見她,璉二爺也已經連她的屋門都不進了,落架的鳳凰不如雞,連趙姨奶奶都敢鬧進她院子裡撒潑了?”

“可不是這話?只是啊,沒想到璉二奶奶麻了爪,璉二爺倒厲害了。

只一句話,就從來旺兒那個不爭氣的兒子手裡救下了老實丫頭彩霞,讓她給環三爺當了屋裡人,還把偷太太屋裡東西的彩雲給扔了過去,也算是整治了那個手賤不要臉的小蹄子。”

秋紋聞言恍然道:

“我說呢,敢情那邊環三爺跟趙姨奶奶鬧了個天翻地覆,原來是為了丟了彩雲啊。”

麝月撇嘴道:

“趙姨奶奶這回可是吃了個爆虧呢,弄了個裡外不是人,只便宜了彩霞那小蹄子了。”

秋紋心裡有些羨慕,嘴上卻鄙薄道:

“有什麼便宜的?你不瞧瞧環三爺的為人?頭前兒剛一跟彩雲勾搭上,轉臉就不搭理彩霞,這是什麼好東西?”

正說到這裡,忽聽有人來敲門。

婆子開了門,見是趙姨娘房內的丫鬟小鵲,問她什麼事也不說,直往房內來找寶玉。

襲人正在裡間床邊陪著寶玉說些體己話兒,見了小鵲問什麼事,小鵲只向寶玉道:

“我是來給寶二爺送信兒的,方才我們奶奶在老爺跟前說了二爺許多不讀書的事情,可千萬仔細明兒老爺要問你話。”

寶玉登時如遭五雷轟頂,人都傻了,連小鵲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

因怕明日賈政考問,寶玉只得披衣起來讀書,可偏偏拿起這本,發覺一大半是夾生的,再拿起那本,更是一大半早就忘了的。若溫習這個,又恐明日盤詰那個;若溫習那個,又恐盤駁這個,把個寶玉急得,恨不得能將幾大摞書都吃下去才好。

寶玉正急得百爪撓心,忽聽有人大喊:

“可了不得了,有人從牆上跳下來了!”

寶玉正苦不堪言,趁機便裝作受了驚嚇,命人趕緊去上房裡取安魂丸藥來治病。

賈母聽說寶玉嚇得渾身發熱神志不清,登時急得親自來瞧。

又命管家賴大帶了一眾管家男男女女,闔府上下點起燈籠火把,四下裡清查,不僅將各上夜人仔細搜查,連二門外鄰園牆上夜的小廝們也查了一遍,卻是什麼也沒查出來。

又叫各房清查各自的人口物品,各處也都說什麼事都沒有。

第二日,賈母放心不下,將賴大夫妻叫了進去,仔細叮囑一番,叫務必仔細查清楚,賴大夫妻恭順低著頭,卻偷眼瞟著王夫人。

王夫人心下明白,如今府裡管巡查的乃是自己的外甥女寶釵,趕緊替她開脫道:

“此事一直在查呢。寶釵拿孩子仔細,一早就發現了這些事情,只是這些日子我連日不自在,她獨個兒戒飭過下面人好幾回了,近日已經好些了。”

賈母見王夫人開了口,不便給她面上難堪,只得囑咐幾句,暫時作罷。

翌日下半晌,有南安太妃來到府裡做客,賈母自然要擺宴招待,叫了邢夫人、王夫人、尤氏等一眾人等來作陪。

晚間宴席散後,送了南安太妃走,尤氏陪著賈母說了一會子話,又幫著料理了出入大小器皿的事務,至定更天才走回東府。

出角門的時候,竟然見角門燈火通明,大敞四開,尤氏擔心火燭,便命小丫頭炒豆兒去叫守夜班的婆子。

炒豆兒進班房一瞧,竟沒一個人影兒,趕緊回來告訴尤氏。

尤氏大驚,角門竟然大敞四開無人把守,且油燈蠟燭都無人看守,一旦進賊或是著火,如何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