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姨娘自認為得了賈政的話,腰桿子硬了不少。

昨夜彩霞的妹子又來求她想法子,偏偏賈政被王夫人請過去,趙姨娘沒得空子與賈政說,便又與賈環嘮叨。

賈環早煩了彩霞,便道:

“不過是個丫頭,又大了我好幾歲,誰稀罕她?借這時候丟開手正好。她去了,將來自然還有好的給我。”

趙姨娘恨賈環不爭氣,第二日閒來無事的時候,便和做粗活的夏婆子說起來。

夏婆子早先曾被王熙鳳革去過一個月的銀米,一直懷恨在心,此時聽了這話,趁機拱火道:

“我的奶奶,你今兒才知道,這算什麼事?

你老想一想,這屋裡除了太太,誰還大似你?

還不是你老自己撐不起來?但凡撐起來的,誰還不怕你老人家?

如今又有老爺的話在前頭,快把這件事抓著理,扎個筏子,你老把威風抖一抖,正好殺一殺那位的威風才是。”

趙姨娘想上回自己得了薛大高人指點,去王熙鳳院子裡為了月錢的事情打上門鬧了一通,事後王熙鳳也只是吃了個啞巴虧,並沒有敢去和老太太、太太說起。

想到此,趙姨娘越發得了意,仗著膽子,又一路鬧到了王熙鳳的院子裡。

“主子看上的東西、瞧上的人也有奴才敢來搶,這院子裡還有沒有人懂規矩?”

趙姨娘從一進院子,就一路罵進屋來,指著鳳姐道:

“你房裡的奴才敢頂撞老爺的話,可不是要造了反了?

我告訴你,老爺頭前就發了話要將彩霞給了環兒的,你倒敢讓你的陪房強娶了彩霞,你眼裡還有沒有老爺?”

鳳姐原不知此事,但見趙姨娘又鬧上門來,早已氣得面如金紙,照臉一口唾沫,破口大罵道:

“呸!黑心的種子!

這府裡有沒有規矩,你頭前兒也做了這十幾年的下人,你會不知道?你要是個不懂規矩的,這府裡管事的人都是瞎的?皮不揭了你的!

這會子倒跑到我這裡大呼小叫來了,我這屋裡也是你狐媚子霸道的地方?

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走,安著壞心,還只管怨人家偏心,也難怪一家子上下沒人正眼瞧你!”

趙姨娘這回沒得高人指點,口齒上登時就跟不上了,只仍舊道:

“環兒看中的女人,老爺也答應了,你倒敢叫你的陪房強娶了去?這還有沒有王法?”

王熙鳳知道趙姨娘說的是彩霞,卻不知她說的“你的陪房”是誰,只是她一貫性子好強,便強撐臉面,咬牙叉腰道:

“娶了也就娶了,一個丫頭罷了,怎麼你還要我去叫了彩霞的娘進來,讓她退親不成?”

平素她只要一強硬,對方往往都軟了下去。

不想趙姨娘知道鳳姐兒如今沒了老太太和太太在背後撐腰,哪裡還會怕她?也叉腰逼上來:

“你還說對了!你就得去把親給我退了!奴才就得聽老爺的!”

王熙鳳向來霸道,從未遭遇被人家如此逼迫,一時倒應不上來這句話,怒氣攻心,只啐道:

“下作黃子!做你的春秋大夢!”

豈料趙姨娘忽然扯開嗓子大喊:

“你罵老爺什麼!

‘下作黃子’?

你竟敢罵老爺是‘下作黃子’!我要去找老太太說一說!”

她如此一鬧,鳳姐的臉兒登時就又青又黃,竟只訥訥了一句:

“我沒有罵老爺。”

她這氣勢一矮,趙姨娘登時愈發得了意,指著屋外一眾人道:

“他們可都聽見了!說瞎話的天打雷劈!”

平兒見鳳姐吃虧,趕忙上前賠笑道:

“都是自家人,趙姨奶奶有話好說……”

話沒說完,就被趙姨娘劈面啐了一口:

“我自己是半個主子,我心裡明白,你是什麼牌面?

連個‘姨娘’還沒熬上呢,這兒輪得到你一個奴才插上來說話?”

平兒聞言,登時羞得滿面通紅。

趙姨娘這一句話,直直紮在了平兒的“死穴”上——上上下下都知道他是賈璉的“妾”,可偏偏這幾年來王熙鳳只許她做“通房大丫頭”,所以她的身份便始終只能是“平姑娘”,而不會是“平姨娘”。

趙姨娘見平兒也敗下陣去,更覺自己神勇非常,叉著腰罵四下裡指點著道:

“你們欺負人也欺負得夠了,如今連老爺都不放在眼裡,想罵就罵,這是要翻天啊!好啊,既然你們都不要臉了,咱們就到老太太那裡去說道說道!”

正此時,聽得背後一聲森然的咳嗽聲:

“我這屋裡是菜市場麼?”

眾人循聲望去,卻見賈璉閒閒踱進來,進屋一皺眉,顯然十分不悅。

趙姨娘登時氣焰陡降,趕上來賠笑道:

“原來是璉二爺回來了?”

賈璉也一點頭:

“原來是趙姨奶奶過來說話了?這嗓門兒也忒豁亮了,我在院兒外頭就聽見了。”

趙姨娘看賈璉臉色不善,不敢再鬧,只皮著臉笑道:

“只是想跟二奶奶說說彩霞的婚事而已,說高興了,聲兒就大了。”

賈璉一點頭:

“哦,說的是太太屋裡的彩霞啊?我還當是彩雲呢,那丫頭手腳不大幹淨,聽說,太太屋裡丟了的玫瑰露就是她偷出去的吧?”

他閒閒幾句話,把趙姨娘嚇出了一身冷汗。

因玫瑰露是金貴物兒,王夫人平素裡只給寶玉,趙姨娘看了恨在心裡,因見彩雲與賈環有了首尾,便央告彩雲偷出玫瑰露給賈環。

後來見彩雲果然偷出了玫瑰露,趙姨娘便又唆使彩雲去偷拿了王夫人屋中的不少東西,大到人參燕窩,小到金銀豆子,每每偷來都送給賈環拿去外頭換錢回來。

趙姨娘趕忙道:

“這個我不知道,都與我無關。”

賈璉坐在主位的椅子上,冷笑道:

“趙姨奶奶要到老太太那裡去說道什麼啊?剛好,一道兒連彩雲的事情都審問清楚了,也是好事。

該打的打,該罰的罰,該趕出去的趕出去,大家安心,是不是啊趙姨奶奶?”

趙姨娘一想到彩雲若是把替自己偷了那許多東西的事情招認出來,頓時額頭上滲出一層冷汗,連連擺手:

“不……不如算了吧,老太太近來身子也不好。”

賈璉眼睛忽然一凜:

“我這屋子,是誰想來鬧就鬧的地方?

鬧夠了,說一句‘算了吧’就想了賬,有沒有那麼便宜的事情?”

趙姨娘沒了主意,嚇得直哆嗦:

“這……璉二爺……我一時糊塗……”

自打賈璉一進門,平兒便長出了一口氣——當家人回來了,總算是有了主心骨。

此時見他輕輕鬆鬆兩句話就鎮住了趙姨娘,不由心中又喜又悲,拉著鳳姐兒的手,悄悄地搖晃。

鳳姐此時早已徹底頹了,只低著頭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