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兒還在哭。

王熙鳳一邊拍著晃著孩子,一邊黯然垂淚道:

“也是我造孽,對不住這孩子,竟叫她不足月就生了下來。

本來七月就是鬼月,七月初一開鬼門,放出餓鬼來人間,一直到七月三十日,陰間才關上鬼門呢,七月初七是最兇的一日。

本來我算過了日子,孩子是七月中旬才出生的,我還怕是趕上了七月初七這個破日子,特意叫平兒出去找張鐵嘴算過。

他說此日生男是天賜好命,漢武帝劉徹就是生在這一天的,大富大貴大吉利。

結果……結果是個姐兒。

七月初七,牛郎織女會七夕,給人間報喜的喜鵲都飛去給牛郎織女搭橋去了,這一天出生的女孩兒天生來就是個沒喜氣的,一輩子都艱難。

果然這孩子生下來就命苦,一落草就先趕上個身子又不中用沒有奶水的親孃,又趕上兩個奶孃奶水也薄,還都沒法子換掉,孩子身體能好的了?只怕以後要三災八難經常生病的不好養。

我如今也不管這府裡的事,這府裡管事的也不管我,這又不是個承香火的哥兒,誰管這孩子是飽了還是餓了。”

王熙鳳越說越是傷心,哭得兩眼爛桃兒一般。

賈璉也明白,王熙鳳說的倒也不是賭氣的話。

邢夫人作為大姐兒的正牌祖母,給找來的奶孃,王熙鳳做兒媳婦的怎麼好給換掉?

王夫人也是大姐兒的叔祖母,而且也是大姐兒的姑奶奶,也給找個奶孃來,手裡又捏著王熙鳳的把柄,王熙鳳更不敢招惹。

如今府裡管事的薛寶釵完全是看著王夫人的臉色一舉一動,怎麼會來照應鳳姐?

都說王熙鳳厲害,其實,也是個紙老虎。

關鍵時刻,還得看爹。

賈璉絕不能讓自己的娃餓著。

於是賈璉伸手拍了拍王熙鳳的胳膊:

“這事兒我來解決,你且躺下歇著。”

說著,便接過孩子,將王熙鳳扶著躺下。

王熙鳳抽噎著道:

“我什麼都聽你的,你做主就是了。”

賈璉給她蓋好夾被,輕聲道:

“你朝裡頭躺著,好歹要顧著你這璉二奶奶的體面,別叫人瞧見你哭腫了眼睛。”

王熙鳳心裡一暖,伸手拉住賈璉的手:

“我的爺,頭前兒都是我的不是,就別跟我一般見識了。

我賭個咒,以後若是我跟二爺不是一心一意,叫我……”

賈璉用一根手執按住了王熙鳳的嘴唇:

“何必要紅口白牙賭咒發誓的?我又不是瞎子,以後你怎麼說怎麼做,我都能夠瞧得明白。

我也給你撂下一句明白話:你對得起我,我對得起你,總不教你白白跟了我。”

待王熙鳳躺好,賈璉向屋外大聲道:

“平兒,大姐兒哭了,叫奶孃進來。”

平兒在外面答應著,隨即便帶著兩個奶孃進了來。

靠!

一看見這兩個奶孃,賈璉一個不懂帶孩子的大老爺們兒都忍不住要罵娘:

你看看邢夫人和王夫人挑來的兩個奶孃!

都是二十五六歲的年紀,一個是金雞獨立的細高挑兒,一個是鶴立雞群的麻桿兒精,維秘的模特都沒帶這麼骨感的。

倆人並排一站,這就是一雙筷子啊!

就這二位的身材,當模特一流,只要不看臉,你都分不清她哪邊是前胸哪邊是後背。

這能當奶媽?奶在哪兒???

這兩個是晾衣裳的竹竿子嗎?

我們家大姐兒是吃奶的娃娃,不是啃竹子的熊貓!

平兒上前抱起大姐兒哄著,看兩個奶孃給賈璉磕了頭,便在旁說道:

“這個孫富家的,這個是錢平家的,都是剛剛在家裡生了男孩的。”

大姐兒還是在哭,平兒趕忙將她交給其中一個奶孃抱了出去。

平兒看賈璉不解,忙笑道:

“這裡頭有個說道:用生男孩的奶媽子來奶姐兒,用生女孩的奶媽子來奶哥兒,哥兒姐兒的身子好,以後不愛生病。”

賈璉點頭笑道:

“那還有別的說道,你們遵沒遵啊?”

平兒不解其意,只好道:

“找奶孃的俗例兒,我們都按著做了。”

奶孃將大姐兒抱了進來,大姐兒還是在哭,另一個奶孃趕忙接過孩子,也要抱出去。

賈璉一搖頭:

“那如何使得?”

叫住那個奶孃,問她二人道:

“將你二人的生辰報一報。”

兩個奶孃莫名其妙,只好如實說了。

賈璉連連搖頭道:

“你看你看,果然是出了紕漏。”

平兒趕忙問:

“什麼紕漏?要緊不要?”

賈璉眉頭緊皺,頓足道:

“大姐兒的生日頗不尋常,乃是個極陰之日,她又是個女孩,陰上加陰,凡事都大意不得。

奶孃這等大事,更要小心。

非得是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之人,取它個‘極陰極陽、彼此調和’之意;或者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之人,取它個‘以毒攻毒、以火攻火’之意。

若非是這樣時辰出生的人,只怕孩子小的時候極易生病。”

他這一番道理說得嚴絲合縫,眾人都聽傻了。

還是平兒先明白過來,立刻就要叫來旺家的和來喜家的去重新找奶孃。

賈璉一擺手:

“叫她們忙著明日洗三的事情罷,找奶孃的事情叫隆兒去辦。”

從王熙鳳孃家陪房來的人,已經都不可信任了。

隆兒得了賈璉吩咐,立刻就跑去找了衛若蘭。

他大哥衛若菊現管著宮中一攬子內務,雖不能動奶子府裡的坐季奶口,卻還有許多現成的點卯奶口可以挑用。

是以不過半日,就選來了兩個體健奶足、性子溫良、品行端正的奶孃來。

至於生辰,隆兒早就按照賈璉的吩咐,教好了這兩個奶孃,光明正大地換走了那兩根筷子奶孃。

看著大姐兒在胖奶孃懷裡吃奶吃得歡暢,王熙鳳又抹起了眼淚。

賈璉猜到她在想什麼,便勸道:

“還在月子裡,就別老哭,自己要懂得愛惜自己的身子。

再說了,今兒若哭腫了眼睛,明日洗三叫人看出來就不好看了。”

王熙鳳聞言愈發止不住眼淚:

“人家洗三都要外婆來給孩子洗身,可惜我娘也沒了。”

賈璉不大懂洗三的風俗,只含糊道:

“那總有別人來主持,你放心,委屈不了大姐兒。”

王熙鳳忽然捂臉哭道:

“都到了這個時候,我孃家的禮還沒到呢。”

正哭著,平兒進來道:

“奶奶,王家三老爺和三太太的禮到了。

是一副赤金碗筷,一副赤金項圈並長命金鎖,一副赤金手鐲腳鐲,還有十匹大紅錦緞。”

鳳姐心下大喜,禮雖不算重,但也算齊全,總算還有了些臉面。

卻聽平兒又小聲道:

“三老爺和三太太叫送禮的人帶話來,說,明兒家裡有事,就不來了。”

鳳姐兒臉上頓時一僵,正要說話。

外頭又有人來,說周瑞家的送來了一隻點金長命鎖,並十個“萬年如意”金銀錁子,說王夫人犯了風疾,明日也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