睏乏已極、剛剛有些迷糊的賈璉被這哭聲一下子驚了個睡意全無。

這感覺,真讓人想罵娘。

可一見茱萸那一張粉嫩小臉梨花帶雨,賈璉又心軟了。

畢竟是個小姑娘嘛。

還是個一心喜歡上自己的漂亮小姑娘嘛。

有這樣一個小姑娘揪心自己的生死,任是誰都會被碰到心中最柔軟的那一處吧。

於是賈璉伸手,在茱萸頭上輕輕拍了拍,柔聲道:

“好了好了,我這不是沒事嗎?

別哭了,夜裡哭腫了眼睛,明天就不好看了。”

晴雯也走上來,腫著眼圈紅著眼睛道:

“他們都說這地方水深得很,除非水性好,否則掉下去就沒得救,我們都快嚇死了。

二爺能逃此大難,真真兒是老天爺開了眼,現在想一想還叫人後怕得心裡發慌呢。”

說著話,她也咬著嘴唇,哽咽起來。

賈璉也拉她坐在床邊,溫言道:

“我這麼一大活人,哪兒那麼容易就死了啊?”

這邊茱萸仍不鬆手,還是死死摟著賈璉,眼淚抹了賈璉一胸口:

“我小時候,養過一隻小兔子,後來小兔子被打死了。

我養過一隻畫眉鳥,後來畫眉鳥也被打死了。

我養過一隻小狗,後來小狗也被打死了。

我喜歡的東西,都沒有好下場……

我好害怕……我喜歡你……”

賈璉登時出了一身稀里嘩啦的冷汗,所有風寒徹底散了個乾乾淨淨。

貪生怕死的賈璉急於保命,趕緊低聲下氣地懇求茱萸:

“我這人一身都是缺點,貪財好色粗俗下賤,無情無義無理取鬧,真沒啥值得喜歡的。

要不……你多喜歡點兒蒼蠅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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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茱萸頓時止住了哭,扁著嘴委屈道:

“你……你無恥……”

一旁拿帕子捂著嘴哽咽的晴雯,聞言竟然“噗嗤”笑出聲來,又哭又笑,自己也覺得不好看,扭過頭去,抹著眼淚偷笑。

賈璉一手拉住一個小美女:

“小祖宗們,二爺我劫後餘生,只想睡個安穩覺,你倆也乖乖睡覺去好不好?有什麼話都等明兒白日裡再聊。”

“不要!我有話就要現在說。”茱萸忽然攀上賈璉肩膀,在他耳邊說道,“晴雯告訴我了,她以後是你的小小老婆,那我就做你的小大老婆,我倆明日就燒黃紙義結金蘭。

若是你的老婆和你的小老婆敢欺負我們,我們姐妹倆絕不跟她們善罷甘休!”

得,“兩強爭霸”已經蓄勢待發。

“三足鼎立”敬請期待。

“四面楚歌”還會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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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受驚之後的賈璉睡得並不踏實,做了許多亂七八糟的夢,記不清楚,可又醒不過來。

第二日賈璉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

翻了個身,才發現晴雯竟然睡在自己床邊,賈璉一驚而醒,先摸身上自己的衣裳。

還好還好,上下全齊,內外都有。

晴雯也驚醒了,睜開惺忪睡眼,道:

“二爺昨夜睡得不踏實,怎麼不多睡會子?”

驚魂未定的賈璉遲疑問道:

“你……你怎麼睡我床上?”

晴雯揉著眼睛答道:

“我跟茱萸商量好了,我倆輪流睡在二爺床邊上,這樣只要二爺一醒要下床,我倆就都知道了。

有我們跟著,保護二爺,就沒人能害二爺了。”

此時茱萸也醒了,迷迷糊糊從旁邊床上爬下來,嘟囔著:

“現在就起床啊?還沒睡夠……”

披上衣服,迷迷糊糊就朝外走,嘴裡還道:

“晴雯,我去打洗臉水,你盯著二爺,要寸步不離。

等會子你去拿早飯,換我看著二爺……”

賈璉仰面。

無語問蒼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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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黛玉一夜無眠,輾轉嘆息,天不亮就起了床。

及至兩船繼續前行,黛玉便命紫鵑開啟窗子。

紫鵑見黛玉懨懨毫無情緒,便勸道:

“水上風大,姑娘又體弱,如何受得?

昨夜姑娘未能安睡,不若在榻上小憩,養養神也是好的。”

黛玉見紫鵑不肯,就自己走到窗前,伸手要去開窗。

紫鵑無奈,只得趕上來替她開了窗,又招呼雪雁趕緊給黛玉披上大毛皮裘,又將自己用的手爐給黛玉塞在懷中。

黛玉見對面船上大艙門窗緊閉,便問紫鵑,可知賈璉今日情形如何,紫鵑答說不知。

黛玉悶悶瞧著窗外,茶飯無心。

一直愣愣等到中午,才見大艙的艙門開啟,茱萸走出來叫小廝打洗臉水。

又等了會子,又聽見那邊晴雯叫人傳飯,黛玉這才放下心來。叫紫鵑關上了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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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停船吃飯時分,只聽得外面人聲,隨即便有人在艙外道:

“璉二爺來了。”

黛玉正在吃飯,趕忙道:

“請進來。”

雪雁挑簾,賈璉笑著踏入船艙:

“昨兒半夜驚著妹妹了,我此來是給妹妹道歉的。”

黛玉起身相迎:

“驚了我們事小,二爺可千萬別在大意了。

掉進那麼冷的河水裡,沒出意外就謝天謝地了。”

看賈璉懷裡揣著的手爐是自己的,黛玉悄悄抿嘴兒一笑。

賈璉低頭見黛玉桌上擺著飯,笑道:

“喲,火肉白菜湯,我也愛吃這個。”

黛玉掩口笑道: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不留飯倒不合適了。”

便吩咐雪雁加碗筷過來。

賈璉也不客氣,洗了手便坐下吃飯。

黛玉見賈璉胃口甚好,知道昨夜落水之事並不曾讓賈璉生病,心中高興,笑道:

“兩邊都是一樣的菜,二爺不吃自家的,倒跑我這裡來,可見是吃別人的更香。”

賈璉連連擺手道:

“快別提了。還是在這裡吃自在些。

我那邊兩個丫頭,把我當賊盯著,寸步不離。

幸虧她兩個一見兩船之間的跳板就恐高走不來,否則這會子都別想我清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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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到了賈府之後,風聞這位璉二爺“素來好色、生冷不忌”的大名,也曾暗自傷懷惋惜。但暗地裡又細想他幾次與自己相見,又絕非輕薄無禮之徒,心中愈發糾結。

此時聽他說身邊的丫鬟,便問道:

“都說寶玉愛親近丫頭們,有事沒事總和丫頭們鬧,說璉二哥屋裡清淨,原來竟是假的?”

賈璉笑著叫雪雁再添碗飯,又朝黛玉道:

“我身邊這兩個丫頭,乃是極品中的極品,有她兩個在,我到哪裡也別想清靜。

不過她倆雖鬧騰,都是表裡如一的真性情,不藏著掖著耍心機。

我倒是喜歡這等聰明伶俐、言談爽利,且真心不造作的性子,總比一肚子小心腸、鬼算計的好。”

黛玉聞言,觸動了心事,半低下頭,悶悶道:

“這樣的性子,在那府裡待著,未必有好結果。”

賈璉接過飯碗,順口道:

“可不是。那晴雯不就是‘霽月難逢,彩雲易散。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風流靈巧招人怨。壽夭多因毀謗生,多情公子……’”

忽覺不妥,趕忙打住,低頭扒飯。

黛玉何等聰明,已然頓解:

“霽月為晴,彩雲是雯,璉二哥是個有術數在身的人,如此說那丫頭,似有不祥之意,莫非……這丫頭日後要因毀謗而夭壽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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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人家說要“食不言寢不語”呢,吃著飯說話,一心二用,不是忘了吃的是啥,就是腦子溜號兒說錯話。

賈璉趕忙笑道:

“那是‘晴雯’這名字從前的意思。如今時移事易,這個丫頭日後是個有福的。

不止是她,就是妹妹,日後也必定是要……”

正說到此,忽聽得外面一陣喧譁,有人在遠處喊著什麼,船上人也喊著問。

隨即外間便有人來報:

“二爺,大老爺派人騎馬追來,有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