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姐一跟頭摔在了地上,爬起來一見賈璉正冷冷瞥著自己,嚇得渾身哆嗦,半晌才說出一句:

“二爺,我……我是二奶奶派來……問二爺還要不要茶水的。”

她這句話,成功地惹火了賈璉。

若她趕緊認錯,賈璉也懶得追究,警告她不準再偷聽也就罷了。

可偏偏這個自作聰明的“伶俐蟲兒”,仰仗著有王熙鳳做靠山,就敢睜著眼睛說瞎話,把賈璉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出火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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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踱回到桌邊坐下,朝平兒微微一笑:

“這個,就是你方才說的‘這二年來,她管理得也沒出了差錯’?”

在王熙鳳嫁給賈璉之前,因王夫人在榮國府做二太太、王淳鳳在寧國府做大奶奶的緣故,平兒少不得要跟著王熙鳳常來賈家走動。與鴛鴦、襲人、琥珀、素雲這十來個丫鬟從小無話不談,自然也從小就認得賈璉。知道他向來也是個紈絝性子,只要能吃酒玩樂,才懶得操心家事。

正巧王熙鳳又是個喜歡賣弄本事、件件搶尖拔上的性格,於是,一個步步進逼,一邊就坡下驢,等賈璉發覺自己被徹底奪權的時候,為時已晚。

好在賈璉骨子裡也還是樂得清閒,加之王熙鳳也時不時地哄他一鬨,畢竟少年夫妻,於是也不過就是偶爾吵吵鬧鬧,很快也就相安無事了。

可眼前的賈璉,容貌未變,神情和性情卻完全不同。

此時,賈璉周身的懶散裡,掩不住他眼神裡的幹練,在微笑的神情裡,雲淡風輕地說出一句話,就如同一把寒冰利刃,直扎死穴。

平兒回想了一下他昨日一盤糊燒餅就輕鬆奪權的事蹟,再想想他回來路上與王熙鳳說的那幾句話,平兒心中生出一絲寒意:

看來,之前二爺凡事都不計較,可並不是因為他真的是病貓啊,他如今這一抖擻起來,只怕二奶奶未必是他的對手。

賈璉此時心中已經拿定了主意,臉色漸漸沉下去:

“主子在屋裡頭說話,奴才在外面貼著門偷聽,這是誰家的規矩?

是隻有我院子裡這個德行?還是這闔府上下都這樣?”

饒是平兒機敏,一時也不知如何回答才能兩全其美,支吾了兩聲,還是低下頭去。

賈璉倒也不為難她,推開門,朝外面叫了當值的小廝進來:

“去把林之孝和他媳婦都叫來,再帶幾個力氣大的婆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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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林之孝當天就已經得知了賈母讓賈璉重掌府中管理大權的訊息,見賈璉夫婦一直到天黑都在賈母處,正連夜整理賬目及名冊,預備明日一早賈璉來問。

卻不想已經二更天了,小廝卻急急忙忙來叫,林之孝夫婦不敢耽擱,立刻就跟了進來。

他夫妻兩個都老於世故,心裡只來回念叨:“新官上任三把火,希望燒的不是我。”

見了賈璉,林之孝夫婦趕忙跪下磕頭。

賈璉也沒叫起來,陰沉著臉問:

“這二年,我不大管府中事務,可這府裡的規矩還得在,這丫鬟小廝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你做管家的難道沒告訴下面人?

如今可好,都成了什麼德行!

奴才趴在門上偷聽主子說話,叫我一開門都摔進來了,這還了得?

若是在外人面前也如此,大家可就都沒臉了。”

賈璉站起身,踱到窗前,用力揉著已經累得發疼的太陽穴:

“我也不曉得這府裡還有多少這樣大膽不成器的狗奴才,就只能從這個以儆效尤。

林之孝,把善姐這個月的銀米都扣了。

另外叫兩個力氣大的婆子,打她四十個嘴巴。

記住了,打到第十個嘴巴沒見血,那倆婆子就也自己去領四十個嘴巴。

打完了,讓林之孝家的領著她,挨個到各院子裡去,不必驚動主子,只找到當院管事的婆子,召集本院的下人,叫這個善姐自己給大夥講講,她為什麼捱打。”

善姐一聽,嚇得連連磕頭:

“二爺,二爺,我不敢了,下回再也不敢了,二爺饒了我吧。”

她不敢說出是王熙鳳的指使,只好不住盯著平兒:

“平兒姐姐,給我說句話啊……”

平兒左右為難,最後只好小聲道:

“二爺,這是咱們院子裡的事情,鬧出去,只怕不好看。”

賈璉推開窗,希望窗外的冷風能緩解自己的頭疼,聲音被風吹得也更冷了些:

“再不好看,也還是在自己家中。

防微杜漸,才能免得到外面去丟人現眼。”

林之孝還在猶豫,他媳婦已經看明白了形勢,悄悄拉了拉林之孝的衣角,二人趕忙應下,叫婆子扯著善姐出到院子裡,隨即,就傳來了噼啪掌嘴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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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又只剩下賈璉和平兒。

賈璉關上窗,讓滿面憂色的平兒坐在桌邊,他自己坐在床榻上,和緩了聲氣:

“方才你該說的話,都說了,我也都聽明白了。

就是因為明白了,善姐的事情我才不肯放過。

平兒,你是個明白人,也請你替我傳句話過去:我不想拿三綱五常去壓她,她也別妄想壓在我頭上作威作福。

不僅僅是夫妻之間,這世上的人,都是人心換人心,彼此相互尊重,才能長久。

我就是再好的脾氣,也架不住有人天天在我頭上拉屎,然後還得逼著我,去追在她屁股後面誇她的屎香氣撲鼻。

她就是九天上的仙女,也架不住她天天騎著我的脖子花樣作死,忍不了的時候,就無須再忍。

真到了那個時候,什麼也就都再難挽回了。

還是那句話,之前的事情我一概不計較,但以後就必須得重打鼓另開張。

你從小跟她一道兒長大,你要是真心想讓她好,就好好勸勸她,我給她時間慢慢想明白。”

說完,賈璉一腦袋倒在床榻上,眼皮直打架,朝平兒揮揮手:

“你去吧,早點兒歇著。

我也很累了。”

話剛說完,賈璉眼皮沉重得再也抬不起來,竟立刻沉沉睡去。

平兒行禮,正要退出去,卻發現賈璉已經鼻息沉沉。輕手輕腳上前幫他脫鞋脫衣,賈璉太過疲憊,竟全然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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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兒一進正房,王熙鳳劈頭啐了一口:

“死小娼婦!他哪裡是在打善姐,他就是在打我的臉!

你是死的啊?就由著他敢反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