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不由一愣,紛紛瞧向王熙鳳。

王熙鳳伸出纖纖玉手,攔住賈母手裡的燒餅,正色道:

“老祖宗可不能單獨吃他烤糊的燒餅。

且等我立刻也去親自下廚去,做上滿滿一大鍋燒糊了的卷子,讓老祖宗一道兒吃,這才叫陰陽和合呢。”

眾人又是一番鬨笑。

賈母笑得咳嗽,她身邊的大丫鬟鴛鴦則是自己一邊捂著嘴笑,一邊給賈母輕輕捶背。

賈母邊笑邊自己輕輕拍打胸口:

“就衝著他這份孝心,做成什麼樣我都得吃。”

說著話,親手掰開燒餅。

不想,那掰開的燒餅當中竟夾著一個小紅紙條。

賈母“咦”了一聲,湊近去看:

“這又是什麼么蛾子?”

鴛鴦眼神好,已經瞧明白了那紅紙條上面的字跡,便笑道:

“老太太快瞧瞧,這上面有字呢。”

說著話,已經將老花鏡遞了上來。

賈母戴上老花鏡,一邊抽出小紅紙條,一邊故意向鴛鴦道:

“這個璉二,敢不是他裝神弄鬼作弄我吧?”

鴛鴦笑道:

“老太太是老祖宗,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作弄老祖宗?

老太太快瞧瞧,這上面寫的是什麼字,也念了叫我們也長長見識。”

賈母點頭說好,隨即眯起眼睛瞧著字條,念道:

“龍馬精神海鶴姿,年年歲歲健如斯。”

讀罷,哈哈大笑:“好!好!彩頭好!”

眾人見賈母如此高興,都趕忙湊趣叫好。

賈母見眾人歡快熱烈,自己也愈發高興,把紙條和老花鏡遞給鴛鴦,自己掰了一塊燒餅放入口中。

王夫人瞧在眼裡,心中做酸,笑道:

“這璉二真是伶俐,一早就能猜中了老太太準拿這個燒餅,裡面特意備了好彩頭,也真是個有心的。”

賈璉前世在職場上摸爬滾打了八年,如何聽不出這誇獎話裡的詭異味道?也笑道:

“我想要哄老太太一笑是真的,不過這也確確得是老太太洪福齊天,這個‘彩頭燒餅’裡的最好的一個上上籤子,一把就給老太太拿到了。”

賈母接過鴛鴦遞上來的茶碗,小小吃了一口,仍是眉開眼笑:

“璉二你也不用這樣哄我,我猜出來了,你這一盤子燒餅裡頭,都是一樣的籤子。所以我不管拿了哪一個,都是你說的‘最好的一個上上籤子’,可是不是?”

說著話,就指著王熙鳳,朝賈璉道:

“不信,我同你打個賭,叫她再掰一個我瞧瞧,看是不是一樣的。”

賈璉也故意湊上去:

“老太太要打賭,咱們就打賭。

若是都是一樣的,孫兒將這一盤子燒餅都吃了。

若是不一樣的,老太太就得再吃一口孫兒這糊燒餅。”

賈母愈發來了興致,拉著鴛鴦道:

“我年老了,眼神不好,你替我盯著他們,可不許做了手腳。”

趁著這個檔子,賈璉悄悄拽了拽王熙鳳的衣袖,見她瞧過來,暗暗用手指指了其中一個燒餅。

之後,故意轉到王熙鳳對面,將燒餅盤子捧在她眼前:

“請娘子為老太太做見證。”

王熙鳳本來還與賈璉置氣,但她素來是個聰明人,眼見賈璉今日在賈母面前得了風光,便也笑道:

“遵命。我替老太太做個見證,各位可替我做個見證。”

上前按照賈璉之前的暗示,彷彿是隨意拿起盤子的一個燒餅。

輕輕掰開,果然裡面也有一張小紅紙條。

王熙鳳不認字,拉著賈母笑道:

“我是個睜眼瞎子,只知道跟老祖宗的那張字數不同,老祖宗幫我念唸吧。”

賈母又笑著戴上老花鏡,念道:

“俏若三春桃,清若九秋菊。

娥眉不肯讓,鬚眉可奈何?”

哈哈大笑:

“璉二啊哈哈哈,你這刁鑽小子……”

王熙鳳聽不懂這詞句裡的意思,只拉著賈母不住問:

“老太太,這上面說的什麼意思?”

賈母笑夠了,才道:“你小夫妻兩個自己回去叨咕罷,我老婆子可管不了。

倒是我輸了,拿燒餅來我吃。”

賈母今日尤其覺得賈璉伶俐有趣,將他叫到近前問:

“頭幾日你老子又尋你不是訓你來著?可有沒有打你?”

賈璉賠笑道:

“我父親確實是說了我一頓,罵我整日優遊不長進。”

賈母讓賈璉坐在自己跟前:

“那你就長進些不就得了?也堵了你老子的嘴。”

賈璉知道,自己鋪墊了這許多,該說正事的時候,到了!

“正是老太太這話。

孫兒今日一早就去了衙門,已經與順天府知府宋大人說起,要些正經差事來做。宋大人聽了極是高興,當時就說要讓孫兒操心些順天府一地錢糧、排程上的事務。

他應得如此乾脆,孫兒自己心裡反倒有些沒底。

若是頭二年,孫兒在咱們府裡事務上也是熟手。可這二年,孫兒有些荒廢,許多事情料理起來,只怕萬一有不夠利落周全之處,倒讓宋大人失望了。”

賈母聽得連連點頭,伸手拉過賈璉的手:

“這就有個長進的樣兒了!可不枉費我疼你。

頭二年這府裡的許多事情,我瞧你管得也挺好,如今你能再振作起精神打理,誰個能說個不字?

從今兒起,你好好幹,放心幹,叫鳳哥兒助著你。

我雖老了,也還能給你們這些小輩掌個舵,總不至於跑偏出了大事。”

似乎是想到什麼,又轉頭向王夫人說道:

“你看看,這眼瞧著就滿二十的璉二,忽然間就懂事知道上進了,可見是‘船到橋頭自然直’,你也不必太為寶玉日夜焦心。

他如今剛滿十四,玩心還重,又從小就對四書五經無甚興趣,他老子趕鴨子上架似的逼著,也未必有用。

其實啊,誰的兒子就像誰。

他老子自己沒開竅之前,也是個只愛玩、不愛讀書的,後來也是忽然間就懂事愛讀書了,一門心思想要考科舉光耀門楣。

他老子要死要活地逼寶玉唸書,也是為了寶玉將來著想,越是看重,就難保不越是著急。

何況在他老子眼裡,少不得總是拿寶玉和珠兒比。

珠兒在他這個歲數,已經考上秀才進了學。那時候學裡的先生,見天兒地誇獎珠兒,個個都說,日後必定高中前三甲。

唉——只可惜啊,珠兒也是命裡該有那個劫數。好好的孩子,竟是惹出那樣的禍事來。

莫說他老子要氣得發狂,便是寶玉的爺爺若當時還在世,只怕也要氣得背過氣去了。

唉——家門不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