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走了其他人,賈璉才朝還愣愣站在一旁的曲四平道:

“老曲頭兒,你就叫我這麼跟你站在大門口說話?”

曲四平卻仍然呆立原地不動。

興兒上前,推了推曲四平的胳膊:

“嘿嘿嘿,我們二爺跟你說話呢,你杵在這兒給我們爺相面呢?你就不知道請人進屋啊?”

曲四平忽然“咕咚”一聲跪在地上,滿眼含淚,嘴唇哆嗦。

賈璉滿心以為他要感激自己,正要上前扶起,說些什麼“些許小事,無須多禮”之類的裝逼話。

卻不料曲四平忽然捶地大哭:

“二爺開恩吶,這燒鍋是小老兒一家兩代人的所有心血啊,求二爺給小的留一條生路吧……小的求求二爺啦……這燒鍋真的不賣啊……”說著話,將頭磕得“咚咚”響。

賈璉這火大:這是拿我當強盜了???

他正要上前扶起曲四平,忽聽一個女子尖聲大叫“我跟你拼了”,幾乎與此同時,一根木棍兜頭朝賈璉打來。

賈璉是真沒打過架,“啊”了一聲,只來得及往後退了一步。

眼瞧著這一棍子就要打上了,幸虧興兒反應快,從側下里一腦袋撞上去,愣是把行兇者給頂了開去。

總算給賈璉保住了個囫圇腦袋。

那行兇者方才雖然出手狠重,身體卻瘦弱,興兒已經一骨碌爬起身,叉著腰準備繼續戰鬥的時候,行兇者卻還蜷縮著倒在地上。

賈璉這才看見,原來要打自己的,竟是個滿臉病容的姑娘。

此時她一手捂著被興兒頂到的肋間,另一隻手還緊緊攥著木棍,咬牙哭道:

“你們這群王八蛋!你們要逼死我爹,我就打死你們!”

賈璉不禁搖頭嘆息:

“好人難做啊,古今同理。”

賈璉只得耐心給曲四平解釋,自己不是“收購”,只是要“入股”。

曲四平聽得雲裡霧裡,就是當聽到“‘曲記福水燒鍋’的招牌字號肯定不改,你也還是這裡的老闆”時,才一下子吃了定心丸一般,立刻點頭道:

“多謝二爺,多謝二爺!我負責釀酒,大主意都讓二爺來拿。”

到了這個時候,曲四平才想起來,得請賈璉進屋說話。

賈璉心道:曲大爺,就您老人家這情商和智商,能把您家的買賣支撐到現在,也是個奇蹟啊。

而那位“棍子殺手”,一直低著頭在旁邊聽著,此時撐起晃晃悠悠的身體,上前說了句:“爹,我給你們燒水沏茶。”

嘿,差點給你一棍子拍死,連句道歉的話都沒有。賈璉真是服了。

不過看那姑娘病病歪歪的樣子,賈璉覺得自己得是個大度的男人,趕忙說:“不必麻煩,我們不吃茶。”

興兒在旁邊小聲說了句:“好傢伙,剛才一棍子沒打死,回頭再叫她下藥給毒死。”

曲四平顯然是沒聽見這句話,只朝著女兒嘆了口氣:“酒花,你病著,回屋裡歇著吧。”

賈璉心道雙挑大指:這真是親生的父女兩個!情商雙低。

曲四平請賈璉進了屋,說起合作的事情,他都嗯嗯啊啊,唯獨一說到釀酒,得,這可算是到了專業技術型人才曲四平的主場。

老爺子開啟話匣子,滔滔不絕,跟賈璉說起他父子兩代專門以高粱釀造燒酒的經歷,以及他自己對改進燒酒工藝的各種嘗試,那叫一個口若懸河,與方才簡直判若兩人。

賈璉帶著兩罈子燒酒回到府裡,剛一進門,就聽說姑蘇林如海送了信來。

一封是給賈赦賈政的,已經送進去了。

另外一封信則是專門給賈璉的。

賈璉拆信一看,原來是林家重堆假山和減短明堂簷口椽子之後,才不到半月,林如海就接到了吏部公文,說聖上欽點他為兩淮巡鹽御史,不日就要到揚州赴任。

逢此意外之喜,林如海在信中不由連連感慨:“人因宅而立,宅因人而存,人宅相扶,感通天地,故不可獨信命也。”對賈璉的見識學問,少不得也是一番誇獎,並託付賈璉照應女兒林黛玉。

風水的改變,能改變人的際遇,這完全都在賈璉的意料之內。

但速度如此之快,也讓賈璉很是驚喜得意。

要知道,這兩淮巡鹽御史專掌巡視兩淮鹽課,收繳鹽稅,並監督鹽商的專賣,有權緝捕私犯。

而揚州又是兩淮鹽業的中心,更是全國最大的食鹽集散地,揚州鹽稅可佔全國稅收的四分之一。

所以別看兩淮巡鹽御史的官階只有七品,卻是隻有皇帝極為信任的人才得此任。

鹽業利潤奇高,鹽商富得流油,朝廷只要遇上重大軍需、慶典、賑務、工程之時,少不得要找鹽商們掏銀子辦事。

頭些年,邊境噶毒洪勾結羅剎國作亂,又逢黃河水災,就是靠巡鹽御史督促兩淮鹽商,連續捐輸了五回,給朝廷貢獻了四百萬兩白銀渡過難關。

如今林如海得了這肥差中的肥差,少不得也要多謝賈璉。

賈璉心中得意之餘,也感慨嘆息。

爺爺教給自己的形勢風水秘術原來竟如此靈驗,可惜爺爺卻不能親眼看到。

一想起九十多歲的賈不全被兒子賈新華罵得低頭縮脖的樣子,賈璉心裡就難受。

此時暗下決心:必要用爺爺傳下來的絕學做一番事業。

誰說不能逆天改命?

爺爺說過,只要是做善事,改命就不是逆天!

賈璉在書房裡看完信,正要回自己屋裡去,卻見昭兒、柱兒和壽兒抱著被褥等用具進來,說:“二奶奶說,二爺這幾日勞累,就在書房安置住下。”

賈璉這才想起來今兒早晨自己跟王熙鳳的那場吵架。

自己就這麼被趕到書房來住了?

果然女人都是小心眼。

不過正好,賈璉正要琢磨蒸餾白酒的事情,就叫小廝趕緊收拾好了書房裡的竹榻。等眾人走後,賈璉關門閉戶,取出帶回來的幾本記載釀酒的書籍,徹夜苦讀。

一連兩天,賈璉在書房裡幾乎足不出戶,王熙鳳疑心他不是勾引了廚子老婆,就是私藏了誰家寡婦,只派一個昭兒去監視不放心,又接連派了幾個小廝丫鬟去偷偷檢視,回來都說“二爺在看書”。

賈璉在看書?

就像“賈政在爬樹”一樣,能是真的麼?

王熙鳳滿腹狐疑,猶豫著要不要去找賈璉。

但王熙鳳還沒來找賈璉,興兒卻先來了:

“二爺,我就是來提醒您一聲兒,您說要替曲老頭還蘇牙子的銀子,連本帶利,共是三十一兩,借據齊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