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說賈璉要直奔玉泉山,興兒咧嘴了:

“二爺,您這是要走著過去啊?三四十里地呢,這一來一回,鞋都走破了。”

看賈璉一皺眉,興兒立刻又嘻嘻笑道:

“想去也不難。

請爺在前面茶樓等著奴才,奴才這就回府裡牽兩匹馬來,奴才也想陪著爺上京郊撒歡兒跑馬去。

上回跟爺賽馬,爺能駕著馬一氣兒跳兩條溝,簡直就是趙子龍再世。”

這回就輪到賈璉咧嘴了。

跑馬?

賽馬?

跳兩條溝?

我連狗都沒騎過,還騎大馬跳大溝,找死呢?

老子前世當苦逼打工人,還知道騎電動車得戴頭盔呢,現在成了榮國府未來的掌門人,無邊富貴還沒享受,死了多冤吶。

賈璉掐住興兒的後脖頸:

“好好的太平盛世,你二爺我做哪門子的趙子龍?

不用回府那麼麻煩,你就在街上,僱一輛跑得快的馬車就行。

要車廂裡面能躺著的那種啊。”

.

翹著腳躺在馬車上,賈璉特意讓人敞著氈簾,他想看看這個不是北京的北京,和他記憶裡的北京,有什麼區別。

一直到出城之前,賈璉覺得這裡跟前世去玩兒過的橫店影視城裡面挺像的,就是配套差遠了。

尤其是道路,根本不是影視城裡的石材路面,而是土路面,典型的晴天全是土,雨天全是泥。

可等到出了城,也就是出到賈璉記憶中北京二環路以外,就完全跟賈璉記憶裡的北京徹底不搭邊了。

高高的灰色城牆外面,就是一馬平川的農地,再沿路走出幾里地之外,農地菜地都沒有了,只剩下了人煙稀少的荒郊野地。

賈璉深深感慨:

這位置應該還沒到三環了吧?哎呀,應該是海淀區,二手房的房價一平米得十幾萬人民紙啊。

我前世要是有這麼一塊地,都給它蓋滿了房子,老子富可敵國啊。哼哼,那時候王搗蒜想要給我提鞋,都得跟我們家鞋拔子競爭上崗。

木輪車其實很是顛簸,但賈璉還是睡著了,還做了個很不靠譜的夢。

賈璉是被一片吵嚷聲給鬧醒的。

睜眼看去,車已經停在河邊的一個院子旁,車把式正跟興兒說:

“你不是說大爺要找福水燒鍋嗎,這就是啊。”

興兒還在爭競:

“我不認識字,可是也知道‘福水燒鍋’是四個字,那上面是六個字,肯定不對。要問你去問,他們正打架呢,我可不去觸黴頭。”

賈璉朝院門口看去,上面確實掛著一塊無漆的木匾,上寫“曲記福水燒鍋”。

而院門口正被兩群人圍著,吆五喝六。

其中一個方臉大漢大聲吼道:

“少廢話!我們掌櫃的肯買你的燒鍋,是行善積德,你別給臉不要臉!”

另一個瘦麻桿也揮舞著手裡的一根竹棍,朝一個麻子臉老頭嚷嚷:

“我告訴你曲四平,你欠了我的錢,想賴賬可不行。這字據白紙黑字寫得清楚,鬧到衙門裡,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那麻子臉老頭苦著臉哀求:

“蘇大老闆,求求你再寬限幾日。我已經託人把老家剩下的地都賣了,說不準過幾日就賣出錢來還您了。”

方臉大漢有些遲疑,瘦麻桿卻舉起手裡的竹棍,朝門框上狠狠一抽,冷笑道:

“你騙鬼呢?你當我沒叫人去你老家問過啊?你統共只剩下三畝半地,還都是山坡邊的人字號地,能賣幾兩銀子?

我告訴你曲四平,你這燒鍋連年賠錢,我都是知道的。可看在咱們多年交情的分上,你老婆女兒全病了,我還是借給你了。

現在別說利錢,你好歹也該把本金還我,要不你就不是個人!”

曲四平連連作揖打躬:

“蘇大老闆,借錢的時候您也瞧見了,我這燒鍋里正要新出的一批酒,只要回來賬款,本金利錢都能還清的。

誰料想今年南酒降價,漕運上又加大了運酒的量,我這上百壇的燒酒一時賣不出去,這才耽擱了蘇大老闆的賬。

求求您,再寬限幾日,我這裡將酒的價錢再降一降,情願賠錢也要先還錢還不成麼?”

“喂,曲老頭,我這人心善,才勸你就別瞎折騰了。

你做的燒酒沒人要,別說降價了,就是再折價六成,也沒人要。”

這回是方臉大漢出手,左右夾攻。

“趕緊把你這個破燒鍋賣給我們項掌櫃得了。

我們‘天興燒鍋’可是這方圓幾十裡最大的,想買地再蓋個燒鍋都容易得很。

要不是看你這個燒鍋佔了個上水位置,就憑你燒鍋裡只能做燒酒這等沒人要的賠錢貨,誰買啊?就你這幾間破房子,我們買到手裡之後,還得找人全拆了,又費一大筆錢。”

蘇老闆一聽,立刻趁勢說道:

“可不是!曲老頭,你也別推三推四的了,我今日就得拿到錢。

你趕緊把燒鍋賣了,我就在這兒等著拿錢!”

曲四平扎叉著兩手,急得團團轉:

“這……這……這賣不得啊。

我爹辛辛苦苦幹了三十年,才攢下錢開了這個燒鍋。

我這一輩子就在這燒鍋裡釀酒,除了釀酒,我啥也不會啊。

這兩年因為賠錢,我把老家以前置辦下的地都賣了,就為了保住這個燒鍋。

我……我已經是賭上了血本了。

項老闆只給三十五兩銀子,就要買走我家兩代人的血汗吶。

再還了賬,剩下的幾兩銀子,我連回老家的盤纏都不夠了,家裡老婆閨女都病著,這……這是要逼死人吶。”

說到後來,身子一晃,倚在牆上,用拳頭捶著胸口,搖頭落淚。

賈璉本來是看熱鬧,此時見他們逼人太甚,心中早有了打算。

跳下車,整理整理衣裳,一聲咳嗽,朗聲道:

“誰在這兒吵吵呢?”

眾人都回頭瞧去,只見一位錦衣華服的青年公子,年紀不到二十,卻是貴氣滿身,睥睨眾人。不自覺就都朝兩邊散開去,給賈璉讓出中間一條道來。

興兒平時嘻嘻哈哈,卻也是見過世面的,趕忙跟上去,大聲道:

“這是榮國府的璉二爺,哪個是主事兒的?過來說話。”

麻子臉老頭傷心太甚,還愣愣不知所措。

方臉大漢和瘦麻桿互相看了一眼,小聲嘀咕兩句,一起上前行禮。

瘦麻桿賠笑奉承:

“璉二爺吉祥如意。您這貴足踏賤地,所為何來啊?”

賈璉方才已經聽得明白,也懶得和他們囉嗦:

“曲老頭欠你多少銀子,你拿著借據跟興兒去核對,三日後到賈府來取。”

一指方臉大漢:

“你回去,跟你們那個什麼項掌櫃的說一聲,‘福水酒坊’的大股東如今是我了。

告訴他早做打算,這玉泉山一帶的所有酒坊燒鍋,遲早都是姓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