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穿著綠色制服的郵差騎著永久牌腳踏車,朝李家村小學蹬來。學校門口的那條石子路早已鋪造成2米寬的水泥路。這已經到了1988年的夏末。

“劉老師,報喜嘍!李江的大學錄取通知書。”

郵差大哥在學校門口喊,手裡拿著一個大信封朝裡面搖著。那表情就差敲鑼打鼓旗招展了,像是古代時中了舉人一般的稀罕。畢竟對於一個窮山溝地方來說,上大學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李江,是這山溝溝裡出來的第一個大學生。

從下午開始劉蘭就開始忙,她讓李得富去社廠小賣部稱了3斤小糖,和李小月早早地煮好幾十斤雞蛋,再染上紅色子,做成喜慶蛋。不一會,吃完晚飯的人們,出來納涼的同時,老的小的都來到劉蘭家道喜。

李江打心底裡不喜歡這樣的場面,掛在臉上的笑李小月看得出裝滿了敷衍和勉強。趁著熱鬧的空擋,他給她使了個眼色,倆人一前一後地偷偷溜了出來。

2)

歷史有著驚人一般的相似與重複。20年前,就在平南第一次遇見劉蘭在小溪裡洗澡的小竹子林邊,此刻換了兩個人。李江和李小月。

李小月,已經出落得花一樣的美。小模樣兒如同她的名字,像月兒彎彎。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很大很明亮。身材兒苗條,修長,亭亭玉立。那樣子,不遜色於當年的劉蘭。

她和他同年出生,同歲。從小學到初中,他們一直在一起上學。初中升高中那年,李江以高分考入了縣城的城關中學,李小月回到李家村跟著劉蘭做了小學老師。

村子裡的人,從他們小時候開始便認定長大了他們是一對兒。可他和她之間從未越過男女間的界線,連擁抱和親嘴都沒有過。他像天空,她就如同天空裡的白雲。純真得可以。

很小的時候,她被他拉著手兒奔跑在田野上,她覺得是一種妹妹對哥哥的親近。他比她大了3個月。十幾歲時,他不再拉她的手,她依然奔跑在他的後面,一直追隨著他的背影。她突然覺得除了哥哥的親近外,多了點迷戀。16歲時,他考上了離家很遠的縣城中學,每到週末,她的心就期待,就動了起來,她明白自己已經愛上了他。

此刻,一陣山風吹過,送起一輪彎月,在夜空裡高高掛起。溪邊的大鵝卵石上,李小月坐著。李江也挨著她坐了下來,坐得很近。

“省城遠嗎?聽我爸說,那地方很熱鬧,很美。說城中心有個湖,湖上有座斷橋,許仙和白娘子就在那橋上認識的。”

“我也不知道有多遠,大概要二三天的路程吧。”

“學校的報名時間定下來了吧,大概什麼時候走?”

“月底。”

月底也就二十幾天的時間。平時在縣城上學一到週末便回家來住,星期天下午準備好大米和鹹菜又返回學校。李小月覺得時間快。這次不同,是去省城的大學,一個學期才能回來一次,一別就得4個月,她有點心裡不捨。

一陣山風從西山凹吹過來,送起一輪靜靜的彎月,在夜空中高高掛著。他的手臂有意無意地觸碰著她的手臂上,她沒有躲閃,任由他的體溫一下又一下的傳達過來。再次靠著時,他沒有再搖晃,緊緊地貼著。一股異樣的感覺,不由自主地在他的體內跳動,青春的荷爾蒙迅速地蔓延。

她偶爾的回頭看他,月色下的眼睛裡閃著光,亮著星星。她長長的黑髮幾縷細細地飄起,拂在他的臉上,發裡散著沐浴露的清香。

他的手從她的背後移過,大著膽子一把攬住她的腰。整個的五指準確地攬著腰肢最柔軟的位置,那份力量透過薄薄的連衣裙一下子擊中她的心臟。她低下頭,整個小身子微微地輕顫了一下。

在她抬頭迎合的那一刻,眼睛裡滿是亮晶晶的小星星。她註定是他的女人,彷彿前世就定好了要跟他。她明白總有一天會全部的給他,只是時間問題。而今夜,她被他抱著,柔軟得似乎沒有一點力氣。

在他撩起她的裙角邊,她沒有一點兒想反抗,任由那團火苗在體內點燃,任憑它蔓延,嗶嗶啪啪地燃燒起來。

燃燒之中夾雜著絲兒的疼,她好看的大眼睛閉著,長髮散了一地。

滿山谷的白月光,風停了,山不動了,小溪流不動了,一切在那一刻都靜止下來。那一瞬間,夜色美得入心脾。

李江這一刻想說,很想告訴這個青梅竹馬的女孩:“等我大學畢業,回來娶你。” 可他沒說。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他想到了那張剛剛寄來燙金封面的錄取通知書,還有那所他夢寐以求著的高等學府。他隱約地明白,那學府背後藏著的是他不可未知的未來,和完全有別於李家村天地的人生內容。

他要做一隻鷹,搏擊長空的鷹。其實他的體內流著那個男人的血,他像極了那個男人,像極了。

3)

月末,李江終於要離開李家村去省城上學。劉蘭給他裝了滿滿一提箱的衣服和日常用品,連冬衣都帶上了,就差把她自己打包進去一起帶走。

出村子口,過小溪的石板橋,轉過安葬老支書的山崗處,就出了李家村。曾經有那個知識青年也是這麼離開的,那青年是他的親生父親。李江從能夠記事起,只知道他的父親是那個整天咧著嘴巴笑的李得富,他曾經懷疑過自己的身世,也問過阿媽,得到的回答都是他是李得富生的。

他甚至偷偷的把自己和李大牛叔叔做過比較,單從外表來說就一點也不像,更何乎大牛叔從未反對過他與李小月的交往,連她阿媽都沒反對過。他慢慢地打消了這些疑慮,不在乎自己的身世。再起碼他有一個拿得出手的阿媽,雖然是小學校長。

昨晚阿媽給他整理衣服時,好像有什麼話跟他說,但都是些囑咐。就像這次的送別。

鄉道的公共汽車站牌,就在老支書墳墓的轉彎處。送他的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他的兩個女人,阿媽和李小月。

人到中年的劉蘭比以前要胖了些,面板還是那麼細白。清爽的短髮,多了些成熟女人身上的那份風韻。

“哭什麼呢,阿媽。我是去省城讀書呢,等過年放寒假了就回來。”

“我是高興呢。一直盼著你長大,真長大要離開了,又捨不得。你阿媽也是女人嘛!”

“不是還有小月陪著你嘛。”

“真不要你大牛叔送你去省城啊?”

“不用了。昨天我同大牛叔說好了的,他這幾天正忙著和劉桂花大嬸辦營養茶廠的事兒。等他茶葉上市了,會到省城來看我的。你就別擔心了。”

李江從小月手裡接過大箱子,看著她欲言又止。他不知道這刻能和她說什麼。而她的眼裡少了星星,多了關切與愛戀。這個她給了一切的男人,已經成為了她的整個世界。記得她阿媽李英菊說過,女人給了男人最寶貴的身體,就一生註定是男人的人了。

她等待著李江畢業後娶她,她相信他會娶她。

一輛白色的公共汽車從山彎裡開了過來,山彎那頭的天空一片藍藍的晴朗,有幾朵白雲漫不經心地飄在那裡。

“李江,到學校後要記得常給家裡寫信啊。。。”

李小月延著車子去的方向奔了幾步,那喊聲混在山風中,落在谷口。白色的汽車緩緩地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