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秋天是收穫的季節,對於劉蘭也是。

秋涼一層薄霜的那個晚上,凌晨快一點,老支書李正保家的門被敲得鼓一樣的震天響。李得富正用力地啪打他家的堂門,敲得又狠又急。

“正保叔,大叔,大嬸。”

窗戶的燈亮了。

“是得富吧,三更半夜的出什麼急事情了啊?”

“是劉蘭她。。。” 他氣喘吁吁,本來就說不完整的一句話,更加的斷續。

“她是不是要生了啊,是不是在喊著肚子疼啊?” 屋裡的婆娘也在問。

“對,對。是肚子疼,肚子疼。”

等他們三人趕到石屋時,劉蘭正弓著身子,雙手緊握住被子,不斷地呻吟著。那種痛和煎熬只有當過母親的才知道。

正保大嬸握住她的手,一邊安撫著,一邊讓李得富燒熱水。她17歲就嫁給老支書,同年就生了第一個孩子,此後接二連三的一共生了3男2女,除了1男1女中途夭折外,其餘的都被她拉扯大。人民公社曾頒發過一張獎狀給她,獎狀上填著“光榮媽媽”。

所以對生孩子這事,她是萬分熟悉而熟練。甚至熟練到成為李家村第7代的接生婆。李大牛就是她接的生,李大牛以後的村裡幾乎所有娃都是她接的生。

有她在,老支書覺得安全。

他就坐在門檻上,一袋接著一袋的吸著他的老煙,遠方的山微微地亮了起來。接著是村子的燈一盞一盞的亮起,屋角上的煙囪開始冒出白氣。

“破羊水了!”

屋裡傳來了他老婆子的聲音,夾雜著劉蘭幾聲呼喊。彷彿整4個多小時的煎熬,就是為了黎明前的那一聲清亮。

說來也奇怪,也沒誰去通知村裡人,但大家好似全都知道一樣,陸陸續續地往村東頭過來。不一會,舊竹門裡站滿了人。阿菊挺著個大肚子,在人群中格外顯目。

這刻,唯獨缺了一個該到而沒有到的人。

“唔哇。。。”

一聲最新鮮的生命啼哭,清晰地劃破整個小山村的黎明,也劃亮了劉蘭的生活。從此讓他成為懷抱希望的人。

“是個帶把的娃。” 正保大嬸拉開房門樂呵呵的說。“小東西白白胖胖的,光光的小身子,將來一定有福氣。”

李得富咧著嘴,興高采烈的蹦跳。

“好,好。光光的,我的,我的兒子。小李光,光光的。”

“小名就叫李光吧,看把你高興的。” 正保大嬸看著李得富那高興樣,附和著。

關於孩子的名字,劉蘭沒有反對,李光的名字便一直在村民中叫了下去。直到他上小學時,因為“光”和“江”在山村的口語中基本同音,入學登記時便改為了李江。

李得富唯一做了男人的一件事,就是為這個娃取了個名字。

2)

劉蘭生下孩子的二個月後,阿菊也分娩了,生下個女娃。李大牛給她取了個非常溫柔女性化的名字,叫李小月。

做了父親的李大牛反倒喝高老黃酒的次數越來越少了,老支書說,那叫男人的責任。有了責任的李大牛,這年在老支書的推薦下,做了李家村大隊的副隊長。

做了副隊長的李大牛剛剛趕上了公社組織大隊骨幹去山西大寨學習,大寨模式或者說是大寨精神當時已經在全國流行了好多年了。去大寨,是李大牛最驕傲的一件事,他甚至超過了老支書李正保,是這個村子裡見過世面也走得最遠的人。

回來後,公社的王中生主任又組織了大家談學習心得,輪到李大牛時,他覺得大寨與李家村不同,不能全搬照抄的學。比如有的東西不能學,它的評工分制度,一年搞一次,不合理。自留地完全取消也不合理。

在當時,說這話是捅馬蜂窩。大寨是農業戰線上樹立起來的一面紅旗,大寨的做法是宣傳為最具社會主義特徵的標杆模式。李大牛的說話是與中央精神所向違背,也是王中生不願意聽到和應許的。

李家村的頭面人物李大牛進了學習班,要進行思想改造。傳到李家村時的說法是,李大牛因為反社會的大寨路線,有可能要坐牢。坐牢可是重罪,除了太祖爺李玉青反清逃難到李家村,後人都是安分守己的過日子。如今,出了個李大牛,可了不得的大事件了。

那是冬天,快臨近春節,這下可嚇壞了阿菊。她前面抱著不到3個月的小月,揹著棉襖和被子,趕了17裡的山路,到公社時已經是晚上7點。看門的大爺死活不讓她進去,說公社已經下班沒有人在,也不知道李大牛關在什麼地方。磨了半個小時後,大爺實在看著阿菊和孩子可憐,才勉強地把王中生主任家的地址給了她。

“閨女,你千萬不能和王主任說地址是我給的。要知道你家男人關哪裡,或者能夠救他,都是王主任做的主。”

阿菊走了好遠,看門大爺還在跟著囑咐。

公社比李家村大太多了,阿菊花了半個多小時才找到王中生的家。主任的家到底與農民不一樣,大鐵門帶隔條,3間二樓的青磚房,獨門獨院,其中樓上的一間房子裡燈亮著。

阿菊騰出一隻手來,咚咚地敲大鐵門。

“王主任在家嗎?”

不一會,一個大腹便便,頭髮稀疏的男人拉開半扇鐵門。

“你是誰?有事嗎?”

王中生賊亮的小眼睛,在阿菊的身上滑溜溜地轉了好幾圈。

“我是李家村的,李大牛的婆娘,是給他送被子衣服來的,順便打聽一下他的事情。到底犯了啥事,大不大?”

“進來說。”

大鐵門合上,樓下東邊的那間房子燈亮了起來。

阿菊把小月從前胸解了下來,小月已經睡著,小嘴嘟嘟的可香了。她順手把她橫放在沙發上。阿菊綁著小月時胸前的棉襖開著,正是小月吃奶期,胸就顯得特別大。

王中生的小眼睛一直盯著看。

“家裡就我一個人,孩子和他媽都去他外公家送年貨去了,他外公家路遠,晚上不回來。”

“事情大不大,要看你的表現了。”

“你表現好了,他明天就可以回家過年。表現不好了,要送去坐幾年的牢。”

看來傳到村子裡的訊息絕對不是空穴來風,如果她家男人真去坐牢,這孤女寡母的日子怎麼過呢。再說這寒冬的送他去外地坐牢,可得吃多少苦呢。阿菊的心裡糾結著,她完全明白了眼前這個男人所說的表現的意思。

在王中生的手伸向她時,她閉上眼睛略微反抗便屈從了。

沙發上的小月,睡得真香。

這快過年的公社地帶,真他姥姥的不喜悅。

那夜,在公社唯獨一家漏風無熱水的破招待所裡,阿菊哭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