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王彩霞帶著李江偷偷離開東臺古鎮時，已經快要吃晚飯的時間。她不想再呆下去，本來回家是件挺開心的事情，這些年在杭城做得不錯，頗有點衣錦還鄉的感覺。而這種感覺過後，出現了的煩惱，是在眾親戚的眼裡把她當成了財神爺，她可不想普度眾生。
但是她理解，這個生她養她的地方，這裡的父老鄉親太窮了，或許是窮怕了，都想改變現狀，但既沒錢又沒有好的出路。農村土地改革後，這裡和全國人民一樣多出了許許多多的剩餘勞動力，這些勞動力都在尋找著一種出處。她的到來，恰恰像一束光，帶給他們希望。
王彩霞一直覺得自己就是一普通的女人，只是機緣巧合之下她得到了一些財富，而這種財富完全救不了她所有的親戚朋友。唯一能夠做的，就是偷偷的離開。
他們回到了東海市。她說，姐帶你去看大海。於是他們就來到了東區的一個小漁村，在小漁村唯一的一家旅社裡安頓下來。這時，天已接近黃昏。
小漁村落座在U字型的最裡面，人們叫這裡東海灣。灣朝東方，出灣便是大海。李江說，他是第一次看見海，別說大海，就這灣都讓他暈。
他久久地站在堤壩上，看灰濛濛的海水，一直一直往東去，連結著灰濛濛的天空，有幾隻晚歸的漁船如樹葉一般漂在灣裡。或許是天空染了海水，或許是海水染了天空，一眼望去，兩者完全融和在一起，他終於知道什麼叫海天一色。
李江彷彿已經忘了這些天的不愉快，有一種天地之間只有他的感覺。
“真美。”他感慨。“真想去看看灣外真正的大海。”
王彩霞從背後看著這個小男人，真英俊。
“這簡單，明天我們到碼頭租一條船，出灣，讓你看看真正的大海。”
“有船租嗎？”
“當然。現在的船都是私人的，他們平時也是出灣去捕魚賣，只要價格合適，你想租幾天都行。”
“嗯，那咱們就明天出海。”他好像突然想起來什麼說：“我可不會游泳哦。”
第二天一早，他們便來到了碼頭。碼頭上泊著二三十條小漁船，那些漁船目測也就五米長，船上沒有木桅杆，船尾裝著柴油機，用它來作為動力推動漁船航行。船的中尾部處搭著四方簡易木棚，是用來安放漁網，網箱等作業工具，或許是擋風避雨用的。
王彩霞換了雙回力鞋，站在碼頭上喊：“有那位老大願意包船出海的嗎？”
這一叫，好幾條船倉裡都探出身子來。離她很近的一條藍色機船上一個50左右的男人衝她揮揮手，說：“你們要租船出海嗎？”
“是啊，想出灣，去灣外的大海里去看看。”王彩霞看著他回答。
“今天天氣不怎麼好，聽氣象預報說要下雨呢。你沒看見這麼些船都繫著啊。要是平時這個點，早就剩下沒幾條了。”船老大站在船頭上，用手指了指東方。
“這個沒事，我們也不開遠，出了灣轉一圈。如果天氣轉壞，我們就回來唄。你願意去，我們就租你了。”王彩霞毫不在乎。她從小就在運河邊長大，小時候跟著大哥在運河裡玩，早練就一身的浪裡白條。為這事，她爸打過大哥幾次，哪怕是她纏著大哥去的，也是他受過。所以，大哥需要啥幫助時，她會盡心盡力，她記得那份情。
“我們這邊很少有人租船的，你們怎麼算啊？”船老大有點心動。
“平時你出海捕魚賣了大概能有多少收入啊？”王彩霞也不知道價格。
“這個看運氣了。運氣不好時也就幾十，好時上百呢。”
“那就80，給我們轉一圈。”
船老大看了看東方的天，猶豫了一下。像是下定決心似的，把2米多長的木板跳伸上岸去，一頭搭在船頭上，一頭擱在碼頭的石板上。李江牽著王彩霞的一隻手，搖晃著下得船來。
船老大收了木板跳，收了鐵錨，搖起柴油機。嘀嘀啪啪的聲音一響，機船就慢慢的開始倒出碼頭。離開眾船後，調了個頭向灣外開去。
2）
天空依然是灰濛濛的一片，有海風西北方吹來，呼啦啦地讓王彩霞一個搖晃，急忙拉住李江的衣口。或許是第一次出海，李江的心中有一份莫名的興奮，他站著像一杆旗，迎著海風獵獵。
機船迎著海風已出了灣口，撞擊在船沿上的海浪比灣裡時明顯地大起來，白花花地向兩邊散去。
“前面大海里有什麼？”李江朝著船老大喊。
“前面有幾十個無人居住的小島，過了這島群就是無邊無際的大海了。”船老大拉著嗓子回答。
“那我們穿過這些小島，去大海。”李江興奮。
“今天天氣不好，浪太大，能見度也不好。不能再出去了。”
船老大說這話時，有小雨穿過灰濛濛的雲層，直愣愣地落了下來。跟著海風也呼啦啦地驟急起來。
“我們回去吧，看來像是颱風要來了。”船老大擔心。
王彩霞也說：“回去吧，阿江。等天氣好了，我們再來，讓你看真正的大海。”她拉了拉他的衣角，一陣風便把她的捲髮吹得飛揚。
李江不甘心地朝船老大點了點頭。
機船開始在大海里划起一個大圈，朝東海灣方向回來。就在船老大剛剛調整好方向時，柴油機突然停了，失去動力的漁船，像一條浮在大海里葉子，隨浪漂著。
船老大慌了，顧不得直愣愣的雨在檢查柴油機部件，快速尋找停機的毛病。
一陣浪對著機船撞過來，機船被撞得斜了半個船身，接著緊跟著浪漂向浪底。王彩霞一把抱住李江，倆人隨著斜度重重地摔倒在船沿上。緊接著又一陣浪衝過來，把船從浪底裡托起。
這刻的雨越下越大，海風越來越緊。
一切都來得太突然，就是久經大海的船老大也一臉熬白。
“抓住了，抓住船沿。”船老大對著他們大叫，那叫聲夾雜在風雨裡有種撕裂。
那一聲撞擊讓王彩霞抱著的手突然脫開去，人已經滑到與李江一米開外。李江掙扎著想站起來，移向她：“霞姐，你把手給我，把手遞過來。”他也喊。
他半躬著腰，一隻手抓在船沿，一隻手伸向王彩霞。她也一隻手撐船板上，另一隻手向他伸過去。在他抓住她手指尖的一剎那，他半躬著的腰直了起來。
又一陣浪伴隨著西北風直直地撞上漁船的側面。
她的手在他的手中滑脫，再次摔倒在船板上。他藉著她脫落後的反衝力，一步後退，身子撞在船沿上，斜著落入大海。
“阿江，阿江。。。”
她是眼看著他被撞入大海的。
船老大這時已經放棄了柴油機，從船尾移了過來。王彩霞爬著趴在了船沿上，她驚恐地看著海里，找著李江。
浪落下來的一刻，李江浮了上來，兩隻手在浪花裡混亂地拍打。
“快扔木板跳，扔下去。”她朝船老大喊。
船老大慌著把2米長的木板跳推了出去。隨著木板跳入水的那一刻，王彩霞爬過船沿，朝著李江的方向一個猛扎，人也落入大海。
她朝他遊了過去。相比較在船上，她在海里更容易控制住自己，她的水性連大哥都說是浪裡白條。
李江在落海的那一刻，腦子是完全空白的，落海後本著救生的本能，他手腳並用，好不容易浮了上來。就在浪再次撲來，整個身體快被捲入浪裡時，他被人抓住了手臂。
這次，是她抓住了他。她的整個兒在海浪裡也靠了過來。
他的大腦依然還是一片空白。
他被她抓著，朝浮在浪裡幾米外的木板跳游去。在沉沉浮浮了幾十下後，她的力氣在慢慢消耗，長期來的養尊處優讓她有點力不從心。此刻，他已經成為了她的負擔，成為她的累贅，她只要放開手，一個猛遊就能鉤著那張木板跳。
但理智告訴她，她絕對不會扔下他不管，不然不會不顧一切的也跟著跳入海。
既然他們在一起經歷了許多，如果死也要一起去。她拼了全部的力氣，攥著他的手臂一個猛遊，空著的那隻手握住了那張木板跳。
他真不會游泳，打口的海水嗆得他慌亂，在她把他往木板跳上推時，他的意識才開始稍微清醒過來，因為抓著可以依賴的堅實的東西了。
他爬了上去，整個身體跨在木板跳上。王彩霞也將上半身壓在木板跳上。
她這才開始四下張望那艘漁船，那漁船早已經被海浪裹著漂到離他們好幾百米遠的地方。
“阿江，沒事了。你抓緊這板跳，我們想辦法漂到小島去。”
“霞姐。。。”
“嗯，不怕，有姐在呢。”
“那漁船呢？”
王彩霞用手指了指，他們就一直看著，看著它在風雨中越漂越遠，直到在他們的眼睛裡完全消失。他們都知道，彼此誰也救不了誰，只能把彼此的生命都交給自己，看彼此的造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