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出口,易鍾海無法保持冷靜了。

儘管每月掙三四十元,在守衛鋼鐵廠保衛科時更多些,但撿破爛終究不穩定,聲譽不佳,並且更加辛苦。

若是能重回鋼鐵廠,即使再從初級技工做起,每月只有二十元的收入他也會欣然接受。

然而很快,易鍾海冷靜下來。

根據他了解的李懷德,給出這樣的 ,必然隱藏有巨大的後患,可能會對李建國造成長遠的痛擊。

易鍾海當然希望李建國越落魄越好,但又擔心他受了冤枉會拿自己撒氣。

他自知不是李建國的對手,惡毒歸惡毒,倒也懂得自保之道。

儘管如此,易鍾海並不親自參與此事,但卻能找到合適的人選去挑撥。

於是他說:“說實話,李懷德,要我直接對抗李建國,那是不可能的。

但我可以介紹一個人給你,她一旦明白你的目標,定會無條件幫你。”

面對這個不同的提議,李懷德儘管略有遲疑,但只要有能替他解決李建國的問題就好,不管提出建議的人是誰。”老同學,我知道你總有辦法,快告訴我那人是誰?”

這時,易鍾海忽然笑了:“就是我們院子那位聾老太太,如今她和我同住一屋。”

“那個老太太之前因為李建國被送進了機構,呆了兩年才被放出,出來後又被李建國聯手其他人,差點趕出小區。”

“即便最後被我強硬留在這裡,但她由 免費提供的房子還是被收回了。

而且,由於李建國的影響,鄰居們都忽視她。

過去她能隨意到人家吃住,沒人敢管;但現在她只好每天跟在我後面吃鹹菜就窩頭。

如果知道有對付李建國的可能,你覺得她會不會迫不及待地上門幫你?”

推薦聾太太多部分原因,除了上述,易鍾海自有他的考量。

還有另一個緣由在於,他需要每天都為失聰的老太太送飯,甚至還承擔起提供住處的職責,這讓易鍾海感到極為不滿。

即便現在他已經釋然,每月只是額外幾塊錢罷了,但他仍舊願意抓住機會將老太太趕出這裡。

既然有機會擺脫這位老太太,他自然不願意錯失良機。\"

如果李懷德能找到老太太,憑她的為人,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支援自己,那最後結果必然是兩種可能性:要麼是李建國被李懷德收拾乾淨,從此徹底失去翻身的機會;要麼就是李建國雖未被打敗,但他會被激怒並對老太太進行瘋狂的報復,以至於可能讓老太太陷入困境。

無論最終哪種情況發生,都對易鍾海極為有利。

不言而喻,易鍾海無疑是一個不擇手段、陰險無比的老狐狸。

在李懷德找他前,他尚且對將來的局面渾然不覺。

然而,在短時間內,他已經設想出了這個天衣無縫的陷害計劃。”聾老太太?她可靠嗎?老易,能給我詳細講講你的打算嗎?”

他對聾老太並不瞭解,但對於易鍾海的計謀手法則是信手拈來。

易鍾海報以冷淡的微笑:“其實方法相當簡單,李建國住在我同一棟院子裡,還是正中間那幢,兩家相隔不超過十米距離。”

他解釋道,”讓老太太在他家無人時投放一些小玩意進去。

然後你帶上廠方紀律監察組和保衛科的人突襲出現,即使有李建國十個解釋,也辯駁不清了。”

聽到此處,李懷德眼睛一亮,對易鍾海表示讚許:“老易,你還真行!我知道找你就不會有錯。

坦白說,我越感覺你是個人才,以後說不定還會成為我的左右手。”

他保證道,”等到我能坐上政值處處長的位置時,一定重新請你回隊伍,讓你享受權力中心的好處。”

面對讚揚,易鍾海輕輕笑了:“談論未來還為時尚早。

你需要想辦法得到一樣昂貴的財物,並讓老太太將之帶到李建國那裡,整個過程我會保持沉默。

你也要自己去安排接觸這位老太太的所有事務。”

儘管認為計劃堪稱完美,但他還是決定置身事外,以防萬一計劃失敗導致自身受害。

他保證:“你不必擔心,現在你已經成為我這邊的人,我不會背叛你。”

他對易鍾海有著全新的看法,把他視為善於陰險計謀、能派上很好用場的智囊人物。

飯後兩人各自歸家,易鍾海照例帶走了給聾老太的剩飯,但他並未透露飯菜由李懷德請客。

次日清晨,當李建國起來時遇見了何大清。”李老,今天起來得很早呢。”

何大清親切招呼。

李建國解釋:“年底將近,我正忙於籌備年夜飯和年貨的事情,每天都要處理幾次物資,貨車有時早早等在廠內,總不好讓供應商等太久。”

聽到這話,何大清好奇地問:“對,我記得你的職位現在負責分配年貨,咱們今年過年能領些什麼好東西呢?”

連賈章氏也非常關注這個問題。”是啊,李老,我們今年能否分得多點肉啊?”

李建國攤了攤手,”還能怎樣?就像往常那樣吧,你們兩夫婦,一個掌管食堂,一個兒子又是車間主任,本來就比其他人多分些東西。

還指望些什麼好貨色?”

何大清笑道:“是呀,今年我們也算是‘頭頭腦腦’,這置辦的年貨也會相對多一些,想想都挺舒心的。”

“瞧你的出息。”

賈章氏白了他一眼,”李建國,你別怪我們貪婪,其實是政策突變,搞起了配額制度,有時候,手頭有錢也未必買得到什麼東西,我們才期待過個豐盛些的年。”

李建國表示理解:“明白,咱們廠的配給也有上限,相比於別的單位,咱鋼廠待遇算相當不錯了。”

“唉,現在的日子,真是難哪。”

賈章氏無奈嘆口氣。

實際上他們家倆人都在廠子有編制,而且賈東旭還是管理層,能領足量一半的年貨待遇,在別人看來已是頗為富足了。

但賈章氏的心思沒滿足的時候,再多也不夠用。

在軋鋼廠開始新的一天,物資陸陸續續運進工廠,有作為年夜飯的食材,有一部分則是員工們的年貨儲備。

冬季冷得厲害,物品存放在倉庫裡不易 。

為了避免年底供應緊張,提前囤積成了常態。

李建國早就安排了那些便於儲存的肉類入庫。

一整天裝卸忙活完,儘管並非直接參與搬運,站在一旁數貨物,李建國兩條腿都有些酸。

包括汪主任等人指定的需求,他也一一採辦齊全。

然而這些東西沒往廠裡送,因為物資出入得手續嚴整。

若非特別原因擅自攜帶出,誰知道是何來歷。

當然,只要事先和李建國他們通報一下,這個問題倒也不是沒法解決,但他向來不願給朋友平添麻煩。

他提前十幾分鍾離開了軋鋼廠,去找正在門口等著他的司機。

貨品卸完後,全部裝入皮卡車廂,他騎行著直接送往幾位領導的家裡。

到家天已黑透。

李建國洗淨雙手,在餐桌旁坐下吃晚飯,聽到院門口有動靜,下意識抬頭看。

只見耳聾的老太太拿著柺杖,緩緩自屋裡走出來,正要離去。

秦淮茹咕噥一句:“這老太太,大晚上也不讓人消停。”

“隨便她唄,說不定上廁所去了。”

李建國隨口解釋,並不以為意。

他早已不再把聾老太太視作家中的一分子,連人也當她是物件對待,對於她的晚歸無絲毫興趣。

不久,老太太再次現身,進門前斜睨了眼李建國,嘴角掛著嘲諷的笑容。

時光飛逝,轉眼已是第二天,是個週末,難得有空偷個懶,院子裡的人都懂得默契,無人提前起得很早。

即便是有事要早出門的人也會壓低聲音避免嘈雜。

秦淮茹的路邊小餐館即便在週六也無法休假。

清晨起來煮飯填飽兒子,隨後告訴李建國:“建國哥哥,我已經把早飯做好放著了,你想起來就來吃。”

李建國鑽在被窩回應:“上午沒什麼人去打酒,你是不是可以推遲開門的時間?”

秦淮茹回道:

“上午人稀少,但早上卻十分熱鬧,特別是自限購配票後,肉鋪的肉相較以往少了。

人們一大早就來排隊搶購,唯恐去晚了些好肉就沒了。

有的嗜酒者買了肉後,順便還會來灌幾壺,我們做生意不只是為了自己,還要考慮到客戶的便捷性。”

“嗯,那你辛苦了。”

秦淮茹輕笑出聲。

“我辛苦啥?我只是打打酒記記賬,屋裡遮風避雨又不必動彈,聽著買酒人的故事還挺有趣的。”

“好了,不說這些了,我要告辭,尋復跟媽媽說再見。”

李尋復一歲半的小手揮動著:“媽媽再見。”

“不錯的孩子,真是我的好兒子。”

秦淮茹輕柔地揉了下兒子的頭,關上門離去了。

而李建國則繼續在被窩裡賴床,直至快九點才慵懶起身。

冬季氣候寒冷,剛出門,他都忍不住寒意顫抖。

急於方便,甚至來不及洗臉便衝向衛生間。

此時院落裡已有人起床活動了。

何大清望著跑向衛生間的李建國笑問道:“李叔,家裡怎麼沒置尿盆呢?你怎麼每天早晨急匆匆地往那趕?”

李建國隨口回應:“家裡有個,都被淮茹倒了。”

這尿盆與夜壺相似,但形狀是桶狀。

沒有院內衛生間,他們需要跑到巷口去方便。

冬天天氣酷寒,誰願半夜裡外出走那麼遠只是為了小解呢?

院內的孩子尚可在院子解決,大人則避而不讓人知為妙。

所以在屋內擺放專用的尿液存放桶成了習慣,到了晚上使用過後再將尿液倒在門外或是花壇裡,反正冬日氣溫低,不會凍結出異味。

今天,何大清有些私人事務需辦,和李建國打過招呼,也收拾工具離開了。

聾老太悄悄趴在窗戶邊,目送秦淮茹母子們先後離開小院,隨後何大清騎車離開了。

老太大意識到機會來了,不能再猶豫,趕緊拉開房門疾走。

環顧四周,確信無人在側,她立刻快步往李建國的家奔去。

推門而入,她見到一歲半的李尋復正專心致志於小馬紮上玩積木。

這並非尋常孩子之物,因李建國擔任炊事主管後,收到了別人贈送的高階玩具,一般人想要都沒那麼容易得到。

“別再看了,小鬼崽子。”老太太刻薄地說。

即使被發覺,她在心中也不願停止動作。

畢竟面對的是孩子,他不可能知道她真正來訪的目的是什麼。

在踏入門檻之際,離糧倉只有幾步之遙,她迅速掀起缸蓋,將自己的私貨偷偷放入,一邊動作迅速一邊抱怨道:“如此珍貴的大米,李建國居然糟蹋得這麼快,我這位老太太每天啃窩窩頭實在不合理!”

把東 在米里之後,老太將米缸重新封好,警惕地看著外邊確認無礙,然後悄悄出門。

回到自己的房內,耳畔寂靜下來的老太大深深地鬆了一口氣。

想到即將揭露的李建國的 ,她的心跳不禁加速。

她的眼睛頻頻注視著桌子上的舊鐘。

當指標指向10時,她霍然起身,再度出門,高聲大叫:“抓小偷啦,這裡有小偷!”

“大事不妙,出了大偷了,我這家裡的東西被偷個精光!”

老太太的嗓門格外響亮,正午的困頓被她的呼叫聲打破,熟睡的人都紛紛起了床,湊熱鬧般聚集在中心院落。

不過,人群中沒有人願意上前協助。

他們只是抱著看戲的心態,遠遠圍觀著她。

見沒人詢問,自顧自發洩的她語氣強硬:“你們這些良心被狗吃了的,連我這把老骨頭都盯上了!那個價值六百多塊錢的金懷錶,是我的命根子,我現在要去挨家查個究竟,看是誰做的好事,我要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此刻,李建國也被吵鬧聲引出門。

聾老太徑直向他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