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商務洽談,司機將池硯書送至提前預約好,位於哈德遜園區最高塔樓,一家名為Peak的餐廳。

到達目的地,服務員在五樓入口處,帶領著上電梯,直達101層。

池硯書坐在餐廳視野最開闊的位置,愜意地享用有核桃和酒味的煙燻羊肚,蘇玳甜白葡萄酒烹飪的肥鵝肝,以及煎得很漂亮的牛排配蘑菇甜菜。

“——嗡!”

扣在桌面的手機振動了一下。

他慢條斯理地放下刀叉,順帶擦了把嘴,才拿起手機檢視。

是池清野發來的一條資訊:【忙完給我回個電話。】

他心有所覺地思忖少焉,喝了口冰水才回電。

號碼撥出僅三秒就接通,可對方卻許久不說話。

聽呼吸聲,像是還沒做好心理建設,又迫切想獲得正確答案。

池硯書率先問詢道:“怎麼了?”

手機那端的池清野,喉嚨乾澀地嚥了口唾沫,朱唇輕啟:“奶奶是同妻嗎?”

池硯書臉色微沉,默然移時,“……是。”

“你一直都知道?”她蹙眉追問。

“不算。”池硯書扭頭看向盡收眼底的紐約城市景色,不疾不徐地解釋:“是有一回我大哥跟老爺子在書房裡,為董事會的一些決策發生爭吵。他們在互相指責時,突然扯到我媽去世這茬,被夜起的我無意聽見了。”

或許就是從知道這件事開始,便想要快點長大,離開這個家。

報自己喜歡的考古專業,打算未來跟著考古隊遠走他鄉,再不回來。

然則……事與願違。

二姐帶著入贅的姐夫自焚而亡。

大哥度假溺逝。

從小一起長大的兩個侄女,一個天生阿斯伯格綜合徵,一個被送進了精神病院。

而不願意將心血拱手讓胞弟的父親,只有自己這個兒子可以依靠了。

如果真的置身事外,無力自保的兩個侄女,未來的命運又該如何?

終是狠不下心一走了之,自甘畫地為牢。

池清野聽完緘默了幾秒,“另外那個男人是誰?”

“他呀,嗯……”池硯書往嘴裡送了塊肉,隨口一應:“就是個做了相同抉擇的糟老頭,對我們沒什麼威脅,不用太在意。”

“就只是這樣嗎?”池清野很是不信。

單是一本相簿,就已暴露其主人,利慾心燻如無底洞般的自私。

為了順利繼承家業,放棄原本的愛人,與沒感情的女性結婚,生兒育女。

不顧妻子四十二歲的孕產風險,選擇大齡再生育。

而他本人即便是死期將近,也不願放手。仍在謀劃設計,只為守住他帶不走的榮耀。

原本在看到自己小時候照片背面的那行字時,還心存一絲僥倖,想要說服自己不要為了怨憎,而否定對方十多年的養育之恩,沒曾想……是自己太自作多情了。

池硯書不以為然,“你還想知道什麼?”

“你還知道些什麼?”池清野語無波瀾。

池硯書的確是知道不少事,其中包括她父母之所以會走到自焚那一步的真實原因。

可如果讓她知道,她的父親原本是財閥家的私生子,卻因老爺子從中作梗導致破產。

之後不久,又結識了自己的二姐池雪薇,並以痴情悲苦人設博得好感。

老爺子懷疑他是有意接近,豪擲五百萬讓他們分手無果,遂上演未婚先孕,私奔等一系列戲碼。

不想鬧得人盡皆知的老爺子,最終假意認可他們在一起。

待到孫女出生,便開始處心積慮地勸離。

甚至不惜自導自演,設計對方出軌,並讓自己女兒親眼目睹全過程……等等狗血抓馬,又悲憤不已的真相。只會讓她更加痛苦,並不能改變什麼。

於是,池硯書斂了斂氣息,說:“小野,我們都不該被往事困住。過去的種種,就讓它隨著逝者一起入土為安吧。”

什麼道理都懂,可心裡就是堵得慌的池清野,迫切想從對方身上獲取情感的認可和回應,“你就真的,一點怨念都沒有嗎?”

作為備選子女而出生,且生日即母親的忌日。

這種像工具一樣,被任意安排的人生,真的不恨嗎?

“不是哦。”池硯書忽而低聲一笑,“你知道嗎?他原本兩年前就該死的,是我讓醫生想盡一切辦法,不惜代價竭力搶救。”

“不是因為孝順,更不是不捨得他,而是我不想讓他就這樣輕易解脫。”

“他本來就會死,所有人的結局都是如此。只不過我多花了些錢給他續命,延長了他的痛苦,代為贖罪。”池硯書無聲又短促地勾了下唇,說得風輕雲淡,又有幾分莫測高深。

“……”

池清野有些無語,以為他要放什麼大招,原來就這?

大多數人不都這樣嗎?

親人病了,即使知道治不好,也會砸鍋賣鐵的花錢吊著那口氣。

擱他這就算報復了?

池清野好氣又好笑,“你覺得你這算懲罰嗎?”

他莞爾一笑,“嗯……怎麼不算呢?”

聽到這綠茶味極濃郁的說話腔調,池清野冷嗤,“你信不信,我現在罵你,其實是在用真氣重傷你,再過幾十年你就會死?”

“當然信,所以求你行行好,放我一條生路吧。”他樂得笑出了聲,接著軟語哄勸道:“好啦,你那邊已經非常晚了,放過自己,早點休息睡覺,別胡思亂想那麼多。”

“知道了。”

池清野說罷,結束通話電話,疲憊地閉眼長嘆一口氣。

貌似,又多了一樁心事。

她再度瞥了眼那張黑白照,對右邊男子的身份越發好奇。

但不可否認,池硯書說的話是對的,活著的人不該與往事糾纏不清,浪費時間自我內耗。

她努力壓制住自己躁動的思緒,把書房裡沒實際用處的東西堆在角落,等明天傭人打掃衛生再統一收走。

關上門,返回房間。

池清野抱著膝上型電腦坐在床上,細細查閱方怡給自己發的密送郵件。

自那天在“愛麗絲仙境”空中花園咖啡廳,讓尹微薰不痛快後,她立馬就把自己踢出群並拉黑了。

然這種不痛不癢的防禦措施,並不值得放心上。

因為還有更好玩的事,在等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