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畢竟不同於青州，夜幕初上，更顯三千繁華。
滿城燈火，星落如雨。路上游人如織，比白天更熱鬧幾分。
長平侯府的門前相比就寂靜得多，兩盞大紅燈籠，將夜色暈染的美好而柔軟。
常落雲站在圍牆下，抬頭看了看兩人高的圍牆，咬了咬牙，掏出一根繩索利索的拋了出去。
嗖的一聲，繩索一端細小的鐵鉤緊緊抓住牆頭。她拽住繩子，雙腳交替在牆面一蹬，三兩下便爬到了牆頭。
整個院子黑黢黢一片，只有東面有微弱的燈光。估計那裡就是慕景奕或者慕老夫人的住處。
她利落的拽住繩索跳下圍牆，剛轉身，便看到兩個黑影站在幾步開外。
慕景奕含笑看著她，“常姑娘可真是個急性子，我原本是要明日去請常姑娘過來一敘，哪裡知道你今日就來了。”
常落雲略微有點尷尬，她輕輕咳了一聲，“莫非慕侯爺早就知道我今晚會來？”
慕景奕也不回答，只是微笑著說：“既然來了，常姑娘可否賞臉喝一盞茶。”
“侯爺不怪罪我夜闖候府？”
“雲兒姑娘自然是有事才會來。”慕景奕穿著青佈道袍，在夜色中少了白日的冷峻，看上去更像一名謙謙君子。
常落雲拍拍手掌上的灰，落落大方地道：“既然侯爺有請，恭敬不如從命了。”
她到候府原本就是為了找他，既然被撞破，她也沒有什麼可扭捏的。
慕景奕笑著看了梁啟一眼。
梁啟退下片刻，院子裡就亮起了燈。
一個個紅色的燈籠一路通向院子深處。
候府的院子自然不同尋常，但常落雲卻沒有心思看院子裡的美景。
慕景奕將她帶到一處亭子，這應該是候府最高處，站在亭子裡，整個候府盡收眼底。
他背手站在亭子邊，風吹著他的衣袍下襬獵獵如旗，“你看到過臨都夜晚的燈火嗎？那些燈火如同天上的繁星，每一盞燈下都是百姓的安居樂業。”
四周很靜，慕景奕的聲音有一種說不出的慵懶深沉，常落雲望著夜色如星的燈光，莞爾一笑，“想不到在世人眼中殺伐果斷的慕侯爺，居然也有這樣感性的一面。”
慕景奕轉過身來，面上帶著淡淡的笑容，“一向溫婉柔順的常四姑娘，不是也有夜闖候府的果敢？”
兩人相視一笑，竟是心照不宣。
常落雲落落坐下，一雙晶亮的眸子看向慕景奕：“我今日來，只是有一事不甚明瞭，想要請教侯爺。”
“四姑娘但說無妨，我一定知無不言。”慕景奕一掀衣袍，坐在常落雲對面。
“六年前，民女生了一場大病，幸好路上得遇良醫，撿回一條性命，不知侯爺可知曉此事？”
“當年我父親去世，母親受不了打擊病倒，我遍尋良醫，回來的路上遇到姑娘，便求胥神醫相救。”慕景奕面帶微笑，語氣澹澹，平靜的敘述這件往事。
常落雲望著他，眸子晦暗不明，“為了報答救命之恩，我四處尋找救命恩人，侯爺可曾知道？”
“舉手之勞而已，換作是姑娘你，也定會施以援手。”
常落雲唿的站了起來，胸口一陣劇烈的起伏。她深深吸了幾口氣，才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侯爺可知道，這對於你是舉手之勞，對於我可是天大的事。
當年，我阿孃剛逝，祖母病危，常家又將我逐了出來。我重病在身，心如死灰。
能夠支援著我活下去的，除了找到真相，便是找到救命恩人。
這麼多年，我苦學技藝，就是想有一天能夠找到他。”
常落雲眼裡有淚光閃過，“其實，我並不奢求什麼，只要能見他一眼，能當面說聲謝謝，也就心滿意足，完成了我多年的夙願。
但是，你卻一直躲著我。難道你是因為長平侯府和常家有婚約的事情，害怕我賴上你？”
慕景奕：“未曾。”
他的臉正好躲在柱子的陰影裡，有些晦暗不明。
“那是為什麼？”常落雲眼裡的晶瑩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絲譏諷，“難道侯爺怕我因為我祖母和阿孃的死遷怒於你？”
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
常落雲心裡一陣鈍痛。若是當年，老長平侯沒有許下與常家的婚約，是不是祖母和阿孃就不會死。
“雲兒姑娘。”慕景奕嘆息，“有許多事情我們無法預知，也無力改變。
令祖母和令堂的事，我深感遺憾。但這卻並非是因為我父親和你祖父定下的婚約，而是因為人心的貪婪和殘酷。
這些，我們都預測不到。如果姑娘要將這些算在我頭上，我無話可說，但逝者如斯，雲兒姑娘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活著。”
好好活著？當年阿孃在祠堂也是跟她說的這句話。
常落雲眼眶又泛起潮意。
“你可知道，我祖母和阿孃是多好的人，為什麼偏偏是你我的婚約害死了她們？
而你，偏偏又成了我的救命恩人。”
慕景奕：“......”
常落雲喃喃道：“延慶叔根本就不是我阿孃的義兄，也是你安排的吧？”
“延慶自己想要去照顧你，他是真心的。”
“我知道了。”常落雲笑容苦澀，“這一切早在你的安排之中，包括這次到京城。
說吧，我得了太后的歡心後，又要怎麼做？”
“雲兒......”慕景奕語氣沉沉，“你即使得了太后歡心，也不需要問我你要怎麼做，你做你自己即可。”
“做我自己？”常落雲自嘲地笑道：“我明白了。”
她從袖中拿出一張疊的方方正正的紙，“這是當年我祖父和令尊定下的婚書，現在交還給你，此事就此揭過，婚約的事我不會再提。”
“雲兒，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常落雲站起身，“侯爺請叫我常四。”
慕景奕嘴角抽了抽，沒有說話。
常落雲將婚書放在桌角，恰好一陣風過來，嘩啦啦將紙張吹開，眼看就要飄到地上。
慕景奕站起身一把將婚書抓在手裡，常落雲回眸看他一眼，轉身離去。
“侯爺，你怎麼不告訴姑娘，之所以不告訴她，是因為你一直在戍邊，怕護不了她周全。”梁啟輕聲道。
“無妨，”慕景奕專心的看著婚書，“來日方長，萬事均可徐徐圖之。”
他抬起眼眸，望著常落雲漸漸遠去的背影，“梁啟，你送雲兒姑娘回去。”
梁啟答應一聲，迅速隱沒在黑暗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