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院和常落雲住的院子隔得並不遠。
孔靈兒原本在侯府住過,也認識路。春桃說是帶路,其實一直走在孔靈兒後面。
她到了常落雲院子,卻並不進去,只是站在門前。沒一會,慕景奕便大步走了出來,她趕緊迎上去,笑著叫了聲,“侯爺!”
慕景奕腳下稍微一滯,眼神如同看見一個陌生人般的平淡,“什麼事?”
她原本想好的話就突然說不出來,只是捧著手裡的靴子侷促地道:“我給你繡了一雙靴子,你要不要試試?”
“不用了,”慕景奕已經大步往前走去,他涼涼的聲音卻迴繞在她耳邊。
她咬了咬唇,只覺得一點鹹腥瀠繞在舌尖,她穩了穩心神,腳步再也沒有來時的急促,而是慢慢沉重起來。
碧煙正好端著一盆水要往正屋裡去,看到她,沒好氣地道:“你現在門口等著,我去回稟夫人。”
孔靈兒也不說話,便站在了門口。
春日早上的空氣十分清新,不知道從哪裡還傳來了幾聲嘰啾的鳥鳴,孔靈兒抬起頭來,只覺得以往熟悉的院落不知怎麼就有點可怕,她甚至有種想要逃走的衝動,但就在此時,碧煙又出來了。
“夫人讓你進去。”碧煙站在她面前道:“孔姨娘,如今夫人懷著身孕,你請個安便出來吧,免得叨擾了夫人。”
“碧煙,不要亂說話。”屋裡傳來常落雲的聲音。
碧煙警告的看了孔靈兒一眼,便出去了。
孔靈兒面色越發蒼白,雖然她塗了很厚的脂粉並上了腮紅,但仍舊遮掩不住昨日一夜未睡的憔悴。
常落雲已經迎了出來,“靈兒,你不要跟碧煙一般見識,她就是還沒有習慣而已。”
孔靈兒笑了笑,朝著常落雲福了福身子,“姐姐說哪裡話,是妹妹不懂事,一大早過來叨擾了。”
常落雲凝視她良久,沒有說話。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屋,“昨日侯爺回來晚了,便沒有過去,你不要介意。”
孔靈兒低著頭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我區區一個妾室,在不在意又有什麼要緊。”
常落雲怔愣一下,隨即將手裡拿著的一把扇子啪的放在桌上,“靈兒,你不要這樣行不行?”
孔靈兒眼裡迅速蒙上了一層水霧。
常落雲嘆了口氣,放緩了語氣,“你心儀侯爺,我心裡知道,可是我們曾經是最好的姐妹,我們都不知道要如何以目前這樣的關係相處。”
“這樣和以往有什麼不同。”孔靈兒幽幽的語氣中帶著真誠和懇求道:“我們都心儀侯爺,我們是知根知底的姐妹,我不會和你爭什麼的,雲兒,我只是想要守在侯爺身邊,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
“可是,那不一樣。”常落雲道:“昨日是你的新婚之喜,可是侯爺卻留在了我的院子裡,你能說你心中絲毫沒有怨言,一點也不委屈?”
孔靈兒不說話。
常落雲幽幽道:“我知道你難過,也很委屈,我心裡也難過,也無措。但事實卻是,我勸過侯爺,讓他過去看看你,至少看你一眼也行,他拒絕了。”
孔靈兒眼神越發黯淡,“你是想跟我說,侯爺的心裡只有你一個人,再也裝不下其他女子了嗎?”
“如果我告訴你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肯相信嗎?”常落雲一雙眼睛清靈如水,裡面卻帶著無法言說的哀痛,“靈兒,如今只才剛剛開始,我們之間便生了嫌隙,若是日復一日如此下去,你還敢跟我說這些你都毫不在乎,如果你生的孩子只能稱呼我為母親,卻只能叫你小娘的時候,你還敢說你不在乎嗎?”
孔靈兒的眼淚流了下來。
“不,你不會不在乎,這些都會成為一根細小的刺時時紮在你的心上,你只會在暗暗比較傷心失落中忘記我們曾經相互扶持,你會在日復一日的失望中漸生恨意。”常落雲傷心道。
“不,我不會,不會這樣的。”孔靈兒雙手捂著臉,虛弱地道。
“可是我會。我做不到和其他女子共事一夫,就算我想要這樣做,日復一日,我也不能保證我們不生嫌隙。”常落雲道:“況且你知道的,我阿孃便是因為裴氏陷害而喪了命。”
“雲兒,你相信我,我不會害你的,真的,”孔靈兒舉起右手,“我可以發誓,但凡我存有這樣的心思,讓我不得好死。”
常落雲溫柔的拉著她的手放下來,“靈兒,侯爺昨日跟我說了,等過了這兩日,便將你送出去,到時候,你換個名字,重新開始你自己的生活。
你會找個很好的男子結婚,生子,只是,這世上卻再也沒有了孔靈兒。”
孔靈兒呆住,半晌才喃喃道:“我只是想陪在侯爺和你的身邊,難道就是這麼一點念想,你們也不能成全?”
“靈兒”
孔靈兒從常落雲屋子裡出來的時候,顯得失魂落魄。
她以為只要她進了侯府的大門,只要假以時日,不說他能夠對她如她,但至少會有幾分情義。她今生只要守著這幾分情義,便也夠了。
然而,她們終究是連這一點溫暖都不肯給她。
她用手擋著眼睛,滿目的明媚刺得她眼睛生疼,她卻是連一個躲處都沒有。
春桃跟在她身後,擔憂地道:“姨娘,日頭太盛了,恐怕曬狠了頭暈,你從廊上走。”
她渾若未覺。
她想起那日她看見他的第一眼,正好黃昏,在黯淡地光影中,他朝著她走過來,如同下凡的謫仙。她那麼多日子的慌亂恐懼突然便散了開去,她知道,她的母親有救了。
後來,他又在戰亂中救了她。她的命是他救的,此生他變成了她繞不開的劫。
並不長的路她卻覺得走了很久,她踏進蒹葭院的門,昨日天色太晚,她還沒有好好看過,此時看到這個院子,雖然不大,但也是翠綠桃紅,讓人溫暖。
她本以為這裡從此便是她在世上最溫暖的所在,然而,終究還是不屬於她。
她進入屋子,關上了門。
春桃在外面有點焦急,“姨娘,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只是累了,想要休息一下。”孔靈兒隔著門道。
“孔姨娘是一路哭著回去的,這會說是累了,要休息一會。”春桃站在常落雲面前,伶俐地說。
“嗯,姨娘剛來,你們要多關照著些,等她醒了,讓廚房給她做碗甜粥。”常落雲吩咐道。
“是。”
等春桃離去,碧煙方撇撇嘴道:“她死乞白賴上趕著給侯爺做姨娘的時候,她就該想到著個結果,當初她住在侯府,又不是不知道侯爺是個心志堅定的人,豈能任人擺弄。”
常落雲問,“今早上她見到侯爺沒有?”
“見到了。”
“侯爺說了什麼?”
“她拿了靴子給侯爺試,侯爺說不必了。”
常落雲嘆了口氣,“侯爺讓延慶叔在外治了一個院子和兩個奴僕,等過幾日便將她送出去,從此她便與侯府沒有關係了。”
碧煙呆了呆,“侯爺心善,難得為她這樣著想。”
“只是我心裡卻難免有點傷感,”常落雲淺笑道:“我們這麼多年的姐妹,只怕,她心裡也恨上了我。”
清明節後兩天,王延慶便安排馬車將孔靈兒送出府去。
走得時候,天還沒亮,她站在門前,沉默良久。王延慶問,“靈兒姑娘有什麼話要跟夫人說嗎?”
孔靈兒搖搖頭,上了車,她突然掀開簾子,“延慶叔,”她道:“你告訴夫人,就說我不後悔,讓她保重身體。”
馬車轆轆離去。
王延慶站在門前臺階上,搖了搖頭。
當初孔少令女兒和雲兒常在一起,那時候,她和雲兒一樣,也稱呼他為延慶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