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常落雲第二次回常家院子。
和第一次回來時裴氏的慢待截然不同,這一次,沒有了裴氏,眾人對她都帶了些小心翼翼的殷勤。
沒有了臨水居,沒有了飲翠閣,常落雲便被安排住在韓氏曾經住過的東院。
常家內院沒有人住,加上又裁減了幾個丫頭,越發冷清。
江氏將眾姑娘們的飯食安排在東院。
常落雲剛洗漱完,江氏已經讓廚房將常落雲喜歡吃的菜端上來,為了圖個吉利,江氏還專門讓廚房做了四喜丸子。
常落虹、常落霞、常落雨三姐妹陪著常落雲一桌吃飯,江氏則隨便吃了些,便忙著要去安排明日一干事宜。
“雲兒,今日你們姐妹都到齊了,等會你們姊妹說說話,其餘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
“伯母受累了。”常落雲謝過江氏,低下頭安靜的吃飯。
江氏看著花朵一樣的幾個姑娘,心裡一酸,小時候盼著長大,長大後想著能嫁個好人家,嫁人後,這姑娘......也就不是自己家的了。
江氏走了出去,常落霞便撿了個四喜丸子吃著,“這丸子做的不錯,大姐姐你也吃些。”
常落虹笑著道:“這是專門給四妹妹做的,莫不是二妹妹也要沾沾喜氣。”
常落霞面上飛起一絲紅霞,“大姐姐,這菜放在桌上就是給人吃的,怎麼吃什麼還有講究不成?”
常落虹故意逗她,“這菜是給人吃的,只不過滿桌的菜,二妹妹怎麼單單就夾了這四喜丸子?”
常落雲聽著她們打趣,倒是有點羨慕起她們姊妹之間的感情來。
剛吃完飯,長生便過來請常落雲到書房。
常璞早已經在那裡等著,看到常落雲,他捻鬚坐到書案後面,“雲兒,你也坐。”
常落雲落座,也不開口,只是等著常璞說話。
常璞嘆了口氣,“雲兒,我知道你心裡怪我,但如今,裴氏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你祖母和阿孃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心安了。”
“我祖母和阿孃心不心安我不知道,父親心安嗎?”常落雲平靜無波望著常璞道。
常璞豁然起身,還沒站直,又慢慢坐了下去,“你還想怎樣,難道你想讓為父給你祖母和阿孃償命?”
“女兒不敢,只是父親捫心自問,難道這件事情錯的只有裴氏,你就沒有錯?”
常璞瞪著一雙眼睛,看了常落雲良久,才道:“你阿孃確實有冤,這次你出嫁,我賣了院子給你作嫁妝,實則也是將常家虧欠你阿孃的補在你身上,這件事情,今後就不要再提了。”
常落雲沒有說話。
“我今日叫了你過來,是想跟你說,明日讓文允送你去臨都。”
常璞看常落雲沒有反對,才繼續道:“他一直在你大伯父的私塾裡,青州不比臨都,若是長平侯能為他找個更好的先生,那就讓文允留在臨都,畢竟他明年就要下場了。”
“若是如此,他就不用去了。”常落雲一口拒絕。
常璞萬沒有料到她會如此不留情面,一口氣憋在胸口,吹著鬍子幹瞪著眼說不出話來。
“我剛剛嫁去侯府,父親就讓我去求長平侯,你讓別人如何看我,看常家?”
常落雲絲毫不顧常璞臉色難看,“再說,文允資質一般,這幾年大伯父親自教導,也沒有見他有過人之處,若是當真長平侯幫著請了好先生,文允還是沒有長進,豈不是讓人說我常家沒有好兒郎?”
常璞語結。
理是這麼個理,但他嫁了個女兒,搭上個院子,若是一點好處也沒有,這虧豈不吃大了。
“那就緩一緩又說。”常璞道:“明日還是讓文允送你去臨都,我聽說你在臨都也有院子,不如讓他去你那裡多住一段時間,也好開開眼界。”
常落雲想著那個憂鬱柔弱的少年,靦腆地喊她姐姐,便沒有說話。
常璞又說了些到了長平侯府要孝敬婆婆的話,便收了話頭。
“這一去,離青州就遠了,日後就要靠自己了,”常璞終於還是有點傷感,這是他嫁出去的第一個女兒,半年前還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如今死的死,走的走,就算是鐵石心腸,此情此景,也難免有幾分悵然。
常璞低著頭揮了揮手,常落雲便從書房出來。
進了內院,以往熱鬧的院子,如今空了下來,加上樹木繁茂,越發顯得寂寥。
常落雲走了一段,便看到前面樹下站著一個身著月白色袍子的身影,寬大的袍子罩在身上,越發顯得又高又瘦。
“父親的話,你不要往心裡去,”常文雲略有點侷促,“到了那邊,你只要過得好就行,不用管我。”
“你知道父親找我何事?”常落雲問。
“昨日父親便叫我過去跟我說起過讓我去臨都,其實,臨都太冷,哪有青州好,我不喜歡那裡。”少年目光清冷。
常落雲看了他一會,“我覺得你也不適合臨都,你若是願意,倒是可以去學學做生意。”
“父親不會同意的,”常文允有點憂傷,“在這個家裡,誰都不可能隨心所欲。”
常落雲淡淡道:“雖然不能隨心所欲,但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若不然,這一輩子,豈不永遠都活成了別人。”
常文允吐了口氣,從他出生那日起,他便是母親能夠在常家體面生活的籌碼,是父親寄予厚望的常家兒郎。
父親希望他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可是,他實在不是讀書的料,雖然他付出了那麼多努力,但仍舊做不出錦繡文章。
“這世上並不是只有一條路可走,”常落雲道:“若是能夠換一條自己喜歡的路,這人生是不是有趣得多?”
“可是,父親......”
“關鍵是你自己想不想?”
常文允抬起頭望著面前女子的面孔,似乎想要從中找到勇氣。
“我......可以嗎?”他顫抖著嘴唇。
常落雲古井無波,望著他沒有說話。
常文允咬了咬唇,“我想去,我想去學做生意。”他突然說。
這麼多年,他一直唯唯諾諾,活在別人的期望中,從不敢反抗。如今,他想任性一次,替自己做回主。
若是明知眼前的路已經無望,為何不能重新選一條路,讓自己過得好一些。
常文允下定決心,“我願意去學做生意。”
常落雲點點頭,“明日你就不用送我去臨都了,等我走後,你直接去吉順當鋪找延慶叔,我會提前安排好。”
常文允微微怔了怔,常落雲抬頭望了望天,初秋的青州,天高雲淡,天空越發碧藍如洗。
她彎了彎唇,“學做生意也許不能讓你光宗耀祖,但至少可保你一世衣食無憂。”
常落雲淡淡道:“你莫要學他自私虛榮,明明什麼也不是,卻偏偏覺得自己什麼都好,讓親近他的人很苦。”
常文允還沒細細想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常落雲已經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