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郡王垂下眼瞼,“母后如今跟我說這些有什麼用,朱鈺已經死了。”
宜太妃心裡一堵,說不出話來。
“母妃還是好好養病吧,兒子先回去了。”安郡王淡然轉身,便要往外走。
“站住!”
宜太妃站起身,死死盯著安郡王,“為娘辛辛苦苦將你養大,你就是這樣對為孃的。”
安郡王冷然一笑,“那還要怎樣呢?母妃不是一心讓我去青州,從那時你就該知道,我們見不了幾次面了。”
宜太妃愣愣的望著安郡王,“我這樣費勁苦心,難道就等到你這樣一句話。”
安郡王:......
宜太妃嘆了口氣,語氣緩了下來,“太后同意讓我跟你去青州。”
“所以你才故意在太后壽宴上裝糊塗,讓陛下認為你留在宮裡也沒有什麼價值?
怪不得郡王妃要留在臨都?”安郡王臉上露出些許落寞。
“你認為是我讓她們母子留在臨都?自己想去青州?”宜太妃心裡冰涼。
安郡王笑笑,“若是她們母子留在臨都,陛下自然會讓你去青州。”
宜太妃一噎,隨後泛起一抹涼薄的笑容,“被自己兒子這樣猜忌,我也算是一個成功的母親了。”
她低頭一笑,“我以為我們的母子情分不應該如此,但你若這樣想,我也不必解釋了。
肅兒,我在這深宮中處處嚴謹自處,戰戰兢兢,唯一的願望,就是盼著你能平安長大。
其實,我的願望已經實現了,你如今在青州不用害怕兄弟鬩牆,黨派之爭,生在帝王家,能夠做一個閒散王爺也是你的福分。
為娘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宜太妃含笑道,“你說得對,當初我求了陛下讓你去青州,就應該想到母子分離已成既定的事實,我不應該貪心。
常四姑娘是個不一般的女子,我是真心想求了來給你做側妃的。但一切都講究一個緣法,既然你和她沒有緣分,你就好好對郡王妃和子楚,免得今後等你到了我這般年紀,空留悔恨。”
安郡王心裡抽痛了一下。小時候,母妃對他總是淡淡的,而對太子卻不一樣,有時候他甚至以為,太子才是母妃的親生孩子。
在那麼多迷惘難過的日子,都是朱鈺陪著他,讓他找到了在母妃身上找不到的慰藉。
一些事,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此時就算知道她是真心為了他好,但那從小在心裡種下的冷漠,已經成了一種習慣,再難改變。
“還請母妃保重身體,等我回青州的時候,若是太后和陛下能讓你和我一起去青州,我自然會接你一起去。”安郡王淡淡道。
宜太妃慵懶地笑笑,“母妃很好,你不必牽掛。青州和臨都人文風情大不相同,母妃年紀大了,也許真的並不適應到青州生活。”
安郡王張了張嘴,最終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走到院子裡,安郡王抬頭望了望從小住到大的院子,這裡一切還這麼熟悉,但卻有一種讓人窒息的憋屈。
他嘆了口氣,抬腳往外面走。
“王爺,你等一等。”宜太妃身邊的蘭姑小跑著出來,走到他跟前,斂衽低頭道:“太妃是真的病了。她犯病的時候除了王爺小時候的事,什麼也不記得。”
安郡王眯著眼看了看天,澄淨的天空上,一絲雲彩也沒有。
他記得,朱鈺剛到清和宮時只有六歲,也是這樣的天氣,天空藍得沒有云彩。
“蘭姑姑,辛苦你了。”安郡王淡淡道:“你回去告訴母妃,就說我一定聽她的話,好好待郡王妃和子楚,讓她安心。”
“王爺......”
安郡王拱了拱手,轉身快步出了院子。
朱鈺有了他的孩子,但母妃還是不肯放過她。
安郡王擦了擦眼,這一輩子,他所想要的,永遠也得不到。
小時候是母妃的關愛,長大後是心悅的女子。他所有的幸福,都被母妃以愛的名義扼殺得乾乾淨淨。
承德殿內,皇帝舉杯祝太后壽比南山。兒孫繞膝的太后雖然比宜太妃大了許多歲,但卻比宜太妃更顯年輕。
安郡王別過臉去,正好對上郡王妃的視線。
郡王妃不自然的扭過頭,安郡王愣了愣。
他看到她臉上的冷淡和落寞,居然和母妃有幾分相似。
安郡王心裡一抽,覺得整個人都不好起來。這皇宮就是個壓抑的地方,明明好好的王妃,到了這裡也和那些宮中女子一樣暮氣沉沉。
他鬼使神差瞟了安郡王妃身後的常落雲一眼,只見少女靜靜跪坐在案前,如玉蘭花一般潔淨無瑕的臉上,帶著恬靜的笑容。
他有點煩躁,索性站起身來,趁著酒宴熱鬧,悄悄的走出大殿。
“肅兒,為娘做了這麼多,就是為了能夠與你團聚。”宜太妃帶著歡喜的聲音又在他耳畔響起。
安郡王一拳狠狠砸在一棵樹幹上,震得上面樹葉簌簌落了下來。
難道真是母子連心,就算努力剋制著不去想她,但她仍如魔咒一般固執的存活在他心裡。
“王爺,小心氣大傷身。”郡王妃站在他身後,淡淡地道。
歌舞昇平的日子似乎連時間也過得快一些。此時天已經黑了,一輪圓月剛剛爬上天幕,顯得十分清雅寧靜。
“你是否也認為本王錯了。”安郡王頭也不回,一貫沉穩篤定的聲音中帶著一絲迷茫和煩躁。
“王爺沒有錯,母妃也沒有錯,錯的是你們不是尋常母子,而是身在天家。”郡王妃一臉平靜。
“你知道本王想什麼?”安郡王轉過身子,有點驚訝。
安郡王妃道:“王爺想什麼?我並不知道。只是今日王爺進宮見了母妃,卻並沒有平常母子相見的歡喜,可見在王爺心裡,還是一直不肯原諒母妃的。”
安郡王悵然道:“我小的時候,從來沒有得到過她的疼愛,我想做什麼,想要什麼,她也從來不問,卻總是以她認為正確的方式讓我接受她安排好的生活。
我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個傀儡,她既然說她愛我,可為什麼不能尊重我?”
安郡王語氣疲憊至極,“然而現在,她老了,想要兒孫繞膝的幸福,可是我一想到自己的生活又要在她的掌握之下,我就恨不得離她遠遠的,讓她永遠不要在我身邊。”
安郡王妃苦笑,她也是他口中被安排的生活吧,要不然十多年了,他愣是把活生生的自己變成了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