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令娘子努力保持著平靜,“怎麼找到的,在哪裡找到的?”
“說是喬裝成賣漿婦人,想要出臨都,但沒有路引,出城門時被查出來了。
如今,她嚷嚷著要見少令娘子一面,慕侯爺讓我問娘子,見還是不見?”
又是慕侯爺幫忙?孔靈兒有點怔忡。
“不見!”
少令娘子冷冷拒絕:“當時她一心想置我於死地,若不是慕侯爺找來了胥神醫,我哪裡還能活到今天?”
常落雲點點頭,“若娘子不願見,我便去回了她。”
少令娘子嘆了口氣,坐在椅子子上,用帕子擦起了眼角,“我過幾日便回青州了,只是可憐了我的哥哥和侄兒侄女,一輩子都要被別人戳著脊樑骨過日子。”
孔靈兒看少令娘子傷心,心裡也很難過。
“阿孃,怪只怪那張氏,囂張狠辣,舅舅如今這樣,也是他平日管妻不嚴之禍。”
“我心裡明白,但那終歸是你親舅舅。”少令娘子道:“你舅舅是一個有骨氣的人,只是卻娶了張氏這潑婦,一輩子都要毀了。”
常落雲唏噓,但卻不得不說道:“娘子說得是,但畢竟張氏這樣的人也不能放縱了去。
雖然娘子可以不與她見面,但若要她受到應有的懲處,還需要苦主去衙門告發。”
蘄國的律法,一般民間打架鬥毆等紛爭,就算抓獲嫌犯,但若沒有苦主追究,也只是從輕發落。
像是張氏這樣的,若少令娘子不去告官,最多按私自出城罰幾兩銀子了事。
少令娘子猶豫起來。孔靈兒知道她的性子,急道:“阿孃,這張氏完全不顧手足之情,難道你還要替她瞞著?”
少令娘子手不自覺的撫上脖子。她脖子上的傷口已經癒合,只是留了淡淡的一個疤痕,不仔細根本看不出來。
“我不是替她瞞著,我是擔心你舅舅,若是張氏坐了牢,誰還會跟他的孩子結親?”
“阿孃,難道你受的苦就算了。”孔靈兒氣得快哭出來,“你可憐他們,誰可憐我,當初,我可是差點沒有了阿孃呢!”
少令娘子抬起頭望著女兒,想著當初她生死未卜,靈兒守在她面前傷心的樣子,狠狠心咬牙道:“雲兒,我什麼時候去衙門?”
“娘子若願意,現在就可以去。”
“那好,我現在就去。”
常落雲和孔靈兒相視一眼,吁了口氣。
少令娘子剛起身往外走了兩步,翡翠便急急走了進來,看到少令娘子要出門,欲言又止。
“什麼事,你說就是了,雲兒也不是外人。”少令娘子站住,看著翡翠。
“舅......老爺過來了,說是要見娘子。”翡翠咬著嘴皮。
舅舅過來,必然是為了張氏的事情,孔靈兒上前一步拉著少令娘子的手臂,勸道:“阿孃,這種時候,你還是不要見舅舅了吧,我去跟他說,你身體不適......。”
少令娘子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半晌,露出一個恍然的笑容,“靈兒,你舅舅是我的親哥哥,她來見我,我豈有不見的道理。”
她抬腳邁過門檻,含淚道:“他從小護著我疼著我,若是他替張氏求情,我就當還他這份兄妹情。”
少令娘子沒有說出來,還了這分情,今後就天涯陌路,互不相欠了。
陳彥站在院子裡,五味陳雜。
一邊是自己的妹妹,一邊是自己的髮妻,他沒有想過要偏袒誰。甚至知道張氏被查出來的時候,他恨不得她立刻就去死。
但是,當他的三個孩子跪在他面前求他放過母親時,他在那一刻為自己的軟弱無比羞愧。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僅僅是少柔的哥哥,他也是三個孩子的父親。
他知道去求少柔放過張氏對不起妹妹,但若是真讓張氏吃了牢飯,自己三個孩子就毀了。
他站在院子裡,心裡無比煎熬。以至於少令娘子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剛剛喊了一聲“少柔,”便嗓子一哽,說不出話來。
雖然少令娘子已經做足了心裡準備,但看到陳彥那一刻,她還是流淚了。
才短短半個月時間,哥哥的頭髮已經白了一半。
他原本挺拔的身子微微佝僂著,面色灰敗,紅著眼睛,乾燥起皮的嘴唇哆嗦著,真正是無語淚千行。
“少柔,”陳彥的聲音乾燥暗啞,“哥哥對不起你,讓你受苦了。”
少令娘子淚水奪眶而出,這還是自己那個搖頭晃腦揹著書逗自己笑的哥哥嗎?還是那個下學回來去掏鳥窩被父親責罰,卻偷偷將小鳥藏起來送到自己房裡的頑皮少年嗎?
“哥哥,你不用說了,”少令娘子哽咽,“這事情,不怪你。”
陳彥深深吸了口氣,面容悽楚,“是哥哥沒有護好你,張氏——罪有應得。”
他最終還是開不了口求妹妹放過張氏,他雖然是父親,可也是少柔的哥哥。
他慘然一笑,改變了主意,“少柔,張氏找到了,你儘快去衙門告官,還你一個公道。”
“哥哥,”少令娘子的眼淚止也止不住,她以為哥哥這一次來定是讓她放過張氏,哪裡知道卻是讓她去告官。
她就知道,哥哥還是和以前一樣,一直沒有變。
陳彥抻袖擦了擦眼,含淚笑道:“好了,快別哭了,免得讓孩子們看了笑話。”
他頓了頓,“張氏性情乖張狠戾,她如今這樣,也是咎由自取。哥哥不會袒護她,也定然不會讓你受委屈。”
陳彥衝她揮揮手,你忙你的去吧,我也回去了。
他轉身,身上的衣袍被風吹起,如同掛在身上一般空蕩蕩的飄起來。
少令娘子眼睛又是一酸,“哥哥,你去衙門把張氏帶回去吧。”
陳彥身子一震,停住腳步。
“我不能讓她毀了哥哥和孩子們。”少令娘子說完,一刻也不敢停留,轉頭便走。
陳彥腳步踉蹌的回了家。
大郎二郎和三娘俱都等在屋裡,看到陳彥回來,趕緊上前道:“父親,姑母怎樣說?”
陳彥一言不發的坐在桌前。三人變了臉色,急道:“難道姑母一點舊情都不念,真的要讓母親去坐牢。”
“難道姑母都不願意替父親和我們兄妹想想嗎?”大郎想著剛剛才有了點眉目的親事,忍不住抱怨,“若是母親坐牢,我們可是都毀了。”
陳彥默默聽著,半天才道:“你們姑母讓我去將張氏帶回來。”
兄妹三人鬆了口氣,她們就知道,姑母不可能不替他們考慮。
“三娘,拿筆來。”陳彥正襟危坐。
三人疑惑的看著他。
“我要休妻。”陳彥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