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尼二十多歲,身形瘦削,橢圓形的臉上一雙大大的眼睛古井無波,看到三個人都看著她,女尼雙手合十打了聲佛偈,“貧尼淨空,驚擾了各位施主,還請見諒!”
“環兒,我是吳媽,”吳媽一臉熱切,“名繡坊裡的吳媽,當年你跟著韓娘子,我們見過的。”
淨空頓了頓,“失主認錯人了,貧尼已是方外之人,凡間瑣事不記得了。”
“淨空,”常落雲道:“我知道當年你是不得已,但我阿孃因此含冤而死,你真的以為你塵緣已盡?”
淨空抬起眼皮,痴望著她好一會,才道:“你是四姑娘?你回來了。”
她的聲音木訥蒼涼,但卻有一種絕望中的生機。
常落雲點點頭,“我是常落雲,長四姑娘。”
淨空枯槁的眼裡突然有了溼意,聲音越發沙啞,“我以為你再也回不來了。姑娘,韓娘子是冤枉的。”
“我知道,”常落雲眼裡也泛起淚意,“我一直都堅信我阿孃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
“可是老爺卻相信,”淨空喃喃道,“那日,只有秋痕來找我要過花樣子。
事情發生後,我去找秋痕問個清楚,秋痕讓我到庫房旁邊的雜物間等她,哪知道我剛跨進房間,有人便從外面落了鎖。
我在雜物間裡關了一天一夜,等從裡面出來,韓娘子已經……。
全家都在傳是我幫韓娘子藏的毒藥,我不能讓韓娘子受這樣的冤屈,於是我逃出常家,一直在悄悄打探究竟是誰做的手腳。
姑娘,從常家出來的那幾個月,我仔細將那日情景回想了無數遍,除了秋痕,我想不出別人來。”
吳媽說:“我當時只顧著找環兒,卻沒有想到秋痕。”
“秋痕深得裴氏信任,此時去問只怕驚動她。這件事交給延慶叔。”常落雲道:“我讓他安排人去打聽一下常家出事那一年,秋痕家裡有沒有發生什麼變故。”
吳媽點點頭,“如果再能夠查出來是誰弄來的藥,坐實了裴氏下毒的證據,看她還想怎麼狡辯。”
“哪有這麼容易,”常落雲語氣涼涼,“就算坐實了裴氏下的毒,我父親為了常家和她一雙兒女,也定然會幫她圓了過去,這件事,還得等我從京城回來。
環兒,你要麼還是住在這裡,要麼和吳媽回竹溪巷,一切我自有盤算。”
“我還是住在這裡吧,正好可以早晚誦經為韓娘子祈福,希望她下輩子託生到一個好人家,再也不受這些苦楚。”環兒神情木然,眼神如同即將燃盡的灰燼,只有這一點溫熱。
常落雲深深看她一眼,“吳媽,你讓延慶叔多捐點香火錢,就說給寺廟的師傅們做身衣服。”
吳媽答應著去了。
環兒雙手合十道了謝。
常落雲望著她生了凍瘡紅腫的手,說:“你放心,等我回來,為阿孃討回公道,斷不會讓你躲在這裡受苦。”
環兒雙手合十低了頭說:“我一個孤女,幸有娘子護佑才得以平安長大,如今娘子被奸人陷害,只要娘子含冤得雪,我死而無憾。姑娘不必掛念我,早點休息,過幾日去京城,一路辛苦,姑娘還請保重。”
常落雲點點頭,心中悱惻。
第二日晌午,住持將常落雲一行一直送到鳴鳳泉。等主持一走,碧煙從身上拿出一隻多依果遞給常落雲,“姑娘,今早環兒送了幾隻多依果過來,說是路上顛簸,可以用來泡水,生津止渴增加食慾。”
常落雲接過來放在鼻下聞了聞,一股果子特有的清香撲鼻而來。她將果子遞給碧煙,“收好吧,到時候路上帶著。”
——
常家內宅。
裴氏正在為常落瑤收拾進京要用的箱籠。
“窮家富路,穿的用的多帶點。半臂要多帶幾件,下雨天涼的時候可以穿。對了,我把銀子兌成了交子,帶著要方便一些。”裴氏事無鉅細的囑咐著。
常落瑤坐在旁邊,心不在焉,“阿孃,你說她真的是自己在外面買了院子。”
“她是這樣說的,”裴氏將一件粉色紗衣疊好放在箱子裡,用手背抹了抹自己額頭。
常落瑤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出過門,更何況是進宮。裴氏不放心下面的人打理,處處親力親為。
“你說!她一個在鄉下長大無人教導的野丫頭,怎麼就學了這麼一手技藝。”常落瑤撇撇嘴,“難道說,真是她很有天賦。”
“若說有天賦,你難道不如她?”裴氏道:“我也納悶,她究竟是跟誰學的技藝,若早知如此,我還送你去跟什麼秦娘子,直接去學緙絲就好了。”
裴氏從箱子前站起身來,“瑤兒,這次你要多長個心眼,留心著她點。”
裴氏有點煩躁,“原本我以為你能進京,你的親事就八九不離十了,哪裡知道她居然也要進京。
不過你放心,這次你爹爹讓我跟著去,等到了京城,我就去長平侯府走一趟,將你的親事定下來。”
常落瑤定定地問,“阿孃,萬一長平侯夫人中意的是她呢?”
“這不可能.”裴氏看著女兒姣好的面容,篤定地說:“論才情容貌,你哪一樣不比那掃把星強,就算是刺繡上面輸了她一籌,可是長平侯夫人又何須以刺繡技藝來論。”
常璞原本並沒有想讓裴氏跟著上京,但裴氏說雲兒和瑤兒第一次出門,而且是去京城,姑娘們年歲還小,平日又沒有出過門,自己跟著去也好提點著一些。
更何況,兩個女兒也到了說親的年紀,也應該藉著這次進京的機會去探探長平侯府夫人的口風,莫要空等著耽擱了。
這一直也是常璞的心病,聽裴氏這樣一說,他立刻同意了。原本他還想讓裴氏將文允帶著一併去見見世面,但想著一來一去多個人開銷也不小,只有作罷。
“我不相信長平侯夫人眼睛真的那麼不好使,就偏偏看上了那掃把星。”裴氏說:“你只要處處用心,得了長平侯夫人的歡心,長平侯又豈會在意你是嫡長女還是嫡次女。”
常落瑤抿嘴一笑,“阿孃,若真是如此,今後我一定多多提攜文允,讓你也跟著享享福。”
裴氏幾日的鬱積極之氣便一消而散,她笑著伸手撫在常落瑤臉上,“春日氣候乾燥,你看你嘴角都起皮了,我讓秋痕去廚房端碗雪梨湯。”
“阿孃,我想喝吳媽燉的銀耳湯。”常落瑤說,“吳媽回去了嗎?我已經好幾天沒有看到她了。”
吳媽雖然是針線娘子,但有時候她也會到小廚房幫裴氏燉點甜品。她燉的銀耳湯色晶瑩,常落瑤十分喜歡。
“吳媽被我打發出去了。”裴氏略有點尷尬,“要不,我讓秋痕去燉,秋痕燉的銀耳也很好。”
吳媽是常家的老人了,阿孃卻將她打發出去,看來常家的日子是越來越難了。常落瑤想,自己的親事真的不能再耽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