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道暗巷,我在那邊為你留下了我的馬,它認識路徑,你騎馬從南城門出去,一路向東便能到長安,這一程切莫回頭,等到了長安城外。
若是未曾等到我,便先進城去吧。
我甩開追兵,便會去找你.”
她輕輕點頭,心想這一晚真是夠折騰的,她不僅要傷慕容寶的心,還要害他大半夜不能睡覺。
這也沒辦法了。
香浮換了一身男裝,與謝玄一起闖西殿,她便在暗處靜靜等待機會。
一盞茶時間都未到,西殿那側突然間喧嚷震天,連不遠處謹成殿明成殿兩邊的宮燈都亮了起來。
羽林軍驚呼有刺客,倉促之下西殿側門那邊的衛士們追過去不說,還有人去別的殿所傳令調兵。
她穿的衣服正是謝玄給她的侍衛軍裝。
趁著混亂的功夫,舉著火把冒充追刺客計程車兵便衝出了東宮,之後趁周圍沒人留意的功夫,閃到了暗巷。
將一身軍裝扒掉,下面便是一身黑色夜行衣,她牽了馬出來,一路往南城門衝,謝玄他們是往北城門去的,香浮身材與她相似,又跟在謝玄身邊,看見的人也一定會將香浮當成是她。
此時尚未到宵禁的時辰,她剛衝出去就聽見傳令的鐘聲響起,沉重的城門在身後落下,一回身,那邊追緝刺客的高呼聲宛如還在耳邊。
她回頭,看了眼夜幕之下厚重的城牆,再也不回頭,一路便往東面衝了過去。
謝玄今日肯定是出不了城了。
若是運氣好的話,設法甩脫追兵,將香浮留在城內,再過一兩日,也許就有辦法混出城來。
而對她而言,現在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回長安,哪怕早一刻也好。
這一次就算身邊沒有謝玄陪伴,她依然設法將原本至少十天的行程壓縮到六天。
一路風餐露宿,不顧一切只靠著那匹馬識路的能力,一路衝回長安。
進城的時候已經狼狽不堪了。
她在墨彤埋下眼線的那間茶樓坐了半個時辰,喝了一壺茶吃了半碟茶點,依舊未曾看到謝玄出現,便不再等待,轉身吩咐茶樓的女掌櫃立即設法帶她入宮。
都不必等她說了,從她進門的那一刻起,便早已有人快馬加鞭往宮裡傳了訊息。
這個時候她想起回去了,馬車都已經在茶樓後門那邊等著了。
連衣服也來不及換掉。
一身髒兮兮便被一路送到了宮裡,剛下馬車,便看到眼前站在柳樹下的一臉不耐等待著的,正是慕容衝。
她自己一路風塵,髒的快跟個泥猴似得了,慕容衝卻依舊一身白衣風度翩翩。
回想起來,似乎每次久別重逢之時也都是這樣,她向來狼狽,那一位,卻始終一塵不染雲淡風輕。
同是堂姐弟,連相貌也有八九分相似,說起做人做事的風格,還真是一點相似都沒有。
她自馬車上下來,人還尚未站穩,慕容衝便已經衝了過來,一伸手便揪住她的衣領,險些將她整個人從地上拎起來。
壓低的聲音裡帶著掩不住的恨意,他說道:“有時候我真恨不得將你雙腳拷上鐵鏈,一生一世就鎖在我面前算了.”
語氣裡的兇惡嚇到她了,不由愣神看向慕容衝精緻俊美的面孔。
道:“你是真的恨我嗎?”
慕容衝放手讓她站在地上,目光復雜看她許久,道:“我不想恨你,可是你為何要這樣一次次離開我,你知道我有多難過嗎?”
當然知道,她自己從前也怕黑,怕被人遺棄,對身邊的人便一直謹慎,小心翼翼察言觀色做人。
即便如此,到最後還是被身邊的人出賣。
那些時候,那樣孤寂黑暗的感覺,到現在也讓她心有餘悸。
因為自己經歷過,因此同樣也能理解慕容衝的感受。
她低聲道:“我又不是成心想要出賣你。
不是為了你才去遼東求援的麼.”
這麼一說,又想起自己此去求援,半點援助都未曾帶回來。
不由心虛,剩下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慕容衝道:“我知道你為什麼要走,信裡不都寫清楚了麼?但是,我何時曾要你為我求援?你可知,在你離開的每時每刻,我都在擔心,你若一去不回,我又能怎樣?”
畢竟遼東北燕那邊才是她的家,在她離開之後,慕容衝亦無時無刻不在想,也許之前所見,便是今生見她最後一面。
其中揹負的擔憂憤怒,簡直不知該如何說起。
慕容清亦聽出他言外之意,心中不忍,便故作輕鬆道:“你也別太看不起我了。
我是那樣貪生怕死的人麼,無論如何,總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
我不在的時候,長安可還好?”
裝傻充愣便對了,再問起長安,慕容衝的臉色也頗為不好看。
“你之前提醒我注意軍隊譁變,但暗訪下來,軍隊士兵多數效忠於左將軍韓延。
我已經無力改變現實。
我勸課農桑,用心治理關中地帶,治下的百姓卻一心想要北歸遼東,去追隨你的父親。
我做的越多,他們越是心生怨恨。
我已經無能為力.”
慕容清聽到這裡,心裡不由也涼了幾分,硬是強顏歡笑道:“你總該有些打算的吧。
我都回來了,總不至於真的是打算讓我陪你一起死?”
“你若是不曾回來,也許我心裡還能好過些.”
慕容衝嘴上這樣說,停了片刻,卻又道:“眼下局勢,也只能下狠手了,前幾天,我已經將近畿營多半衛隊調到前線協防,長安剩下的只有羽林軍,宮中我的親衛還有上千人。
我已經決定在宮中設宴犒賞三軍,宴請韓延與緞隨以及他們麾下一些重將,擒賊先擒王.”
短短一段話,慕容清前後仔細想了一下才轉過彎來,他的意思,是要孤注一擲,在夜宴之中設法殺了軍中的核心人物,以抑制即將爆發的兵變。
方法簡單粗暴。
若是贏了,後續也有風險,若是輸掉,當場被殺的,也許就會是他自己。
的確也是慕容衝的風格,要麼不賭,要賭,就身家性命一起放上去。
夠狠。
她笑笑,道:“墨彤知道你的計劃嗎?”
慕容衝輕輕搖頭,道:“我未曾告訴她,我的打算,也只想讓你一人知情。
你現在既然已經回來了,我領情。
生死關頭,我不需要你在我身邊分神,你可以走了.”
“你覺得,我千里迢迢趕回來,就是為了聽你兩句遺言然後轉身走掉?太看不起我了吧.”
她笑,笑得無比動人。
慕容衝詫異的看著她。
她接著說道:“找人伺候本宮沐浴更衣唄。
什麼時候設宴?我陪你一起去。
你宴請重將,又叫了我那個表哥去,宴中豈能沒有我這個長公主作陪?若我不在,怕是人家心裡也要犯點嘀咕吧.”
慕容垂若真有在西燕安插細作,那也只能是緞隨了。
鮮卑宗室貴族中,最得慕容垂兩父子信任的,只有緞家的人。
如今她一身狼狽從遼東那邊逃回來,也許慕容寶也已經遣人送信給緞隨了。
回頭當面交鋒,慕容衝都敢賭這麼大了,她怕什麼?也就靠著這幾分熱血撐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