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那樣美麗的女子,被仇恨扭曲心智之後,面孔亦醜陋到讓人不忍直視。
慕容衝輕聲道:“你沒機會了.”
話音剛落,司馬尚之手起劍落,不過是一柄脆弱且無刃的玉劍,在他手中,卻像是削鐵如泥的利器一般,瞬間劃開踏雪頸間血脈,踏雪軟軟倒了下去,臨死之時面上依舊是一副死不甘心的神態。
她終究心中不忍,上前伸手合上踏雪的眼臉。
她原本罪不至死,但在權謀爭鬥中,輸家向來難生存。
眼前人死的多了,慕容清覺得,自己的心都一點點硬了。
她還尚未起身,便聽慕容衝在身後道:“你也沒有機會了.”
話是對司馬尚之說的,慕容清亦忍不住詫異的抬頭看了過去,見司馬尚之面露尷尬神色道:“陛下是否對此事有所誤解?這個女子的確與小王無關.”
慕容衝面色冰冷,當著司馬尚之的面便躬身下去,將碎裂的玉璽撿了起來。
司馬尚之手中玉劍尚在滴血,他卻毫不在意。
“孤,從一開始便未曾打算與汝結盟.”
他神色冰冷,一字一句毫無感情,道:“孤想要的,只不過是隨你而來的傳國玉璽而已,如今玉璽已碎,汝,毫無價值可言.”
“陛下何處此言?吾國是漢室正統,國力鼎盛,如今北境混亂,若不能得吾國襄助,大燕亦難保全.”
想來也是急了,司馬尚之這話說的,可是相當不客氣。
他自己似是意識到了這一點,下一刻便想找臺階,忙解釋道:“小王年輕,若是言行舉止有不當之處得罪陛下,還請陛下海涵,萬不可因些許小事損傷兩國利益.”
慕容衝道:“並不是小事.”
論身高論站的位置,慕容衝的高度都和司馬尚之不差上下,但語氣之中的冰冷高傲,卻絕對是居高臨下。
他說:“阿姐是我心目中最為重要之人,當日你曾傷過她,之後你我之間,就再也沒有相談餘地.”
司馬尚之冷笑道:“難道陛下打算今日在此將小王誅殺為長公主昔日之事復仇麼?”
慕容衝道:“若是殺你,晉國必然對吾國宣戰,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孤全然不在乎,只是……”他看向慕容清,明明說的話語義中那般溫柔,語氣卻是一如既往的淡漠無情。
他說:“你放心,我不會殺他,不是為了兩國百姓,只是,不願再讓你傷心了.”
“慕容氏果真是世間難得一見的情種,小王佩服。
不過,這般鍾情,如何坐得穩天下?”
“孤的事,你早已無資格過問,你走吧,趁孤還未動殺機.”
就算不甘心使命落空,這一刻司馬尚之也已經別無選擇,此處尚是燕國境內,以他的身手,就算憑那把裝飾用的玉劍可以殺了慕容衝,他也必然難以脫身。
以他那樣善於權謀的人,必然不會輕易以自身性命犯險。
沉默片刻,他最終冷笑一聲,將尚在滴血的玉劍放在桌上,轉身大踏步出了未央正殿,他的侍衛在殿外與他會和,一小隊人馬整裝在寂靜的深夜中離開皇宮,慕容衝對他的離開亦沒有半分在意,他將玉璽放在書桌之上,隨手敲了敲書桌上擺放的青銅小鐘,殿外的伺候人無聲的進來,將踏雪的屍身拖了出去,再將地面之上的血跡洗刷乾淨。
殿內只剩下他們兩人,慕容衝靜坐在書桌之後,看著已經四分五裂的玉璽,久久未曾說話,慕容清輕嘆一聲,道:“真是可惜了。
大概是早就想到若是以使臣的身份與你相見的話,絕對不能身懷武器,因此才想到以玉璽作為兇器來行刺吧。
我這條命,還真不值得她這樣孤注一擲.”
慕容衝道:“我不信是苻宏指使,他不會這樣忘恩負義.”
還是念幾分舊情的。
慕容清道:“我也不信太子會做這樣的事情。
想必是踏雪自作主張,沒準司馬尚之亦有參與,只是這個時候,你還不能動他.”
猶豫片刻,還是說了出來,“你真的不該為我毀了與東晉的盟約,眼下我們四面楚歌,遠交近攻,你需要南朝的認可.”
“我早說過,你是我心中不可觸及的底限,司馬尚之,我未曾殺他,已經是客氣了,就算結盟,也絕不會是與他相談.”
“他說得也沒錯,一國之君,不能重情,亦不能任性.”
她話音還未落,卻聽到慕容衝冷冷道:“出來.”
這話莫名其妙的,他剛說完,便聽見偏殿與正殿之間的門聲吱呀,回頭便看到墨彤人靠在門邊,似是剛從門外將門推開,這個時候,許是盛妝等待太久,已經露出幾分疲態,黑髮大半都已經放了下來散落肩上,只有額邊幾縷青絲綰了上去,鬢邊簪一朵盛開的牡丹,鮮花襯托之下,更顯得膚色明淨如玉,五官嬌媚如花,只是在宮燈昏黃的柔光之下,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憔悴。
慕容衝輕聲道:“都這麼晚了,你又不睡,等在這裡做什麼?”
墨彤緩步走了過來,順手拔下發間一枝銀簪,輕輕挑了挑慕容衝面前宮燈裡的燈芯,眼前明亮了許多,彼此的神情便可看得一清二楚,她這才開口說話。
“方才聽說晉國來的使臣被你趕了出去,有些擔心,因此才過來看看。
豈料來得不是時候.”
慕容清道:“你若是早來一會兒,勸他幾句,也許結果會有所不同.”
“是麼?”
墨彤頗為冷淡的笑笑,對慕容衝說道:“與晉國的聯盟,也是朝中重臣設法運作的結果。
就算我不能問政,多少也知道背後的功夫艱辛。
身為你的淑妃,能做的,都想為你做到。
我也不求別的,只在你身邊,便覺得心滿意足,可到了今時今日,你依然說她是你生命之中最重。
我們所做的一切,又算是什麼呢?”
十分紅處便做灰。
慕容清知她此時心境,但卻忍不住覺得墨彤未免太過於無智。
已經忍了那麼久了,何苦爭一時之氣?況且慕容衝是什麼人,豈能任她予取予求?她卻是料錯了。
慕容衝聽見墨彤的怨言。
片刻無語,之後,卻抬起頭,看著墨彤,一字一句道:“你不必再胡思亂想了。
不管發生任何事,我都會護你周全。
你與阿姐在我心目中地位自然不同,但這並不代表你不重要.”
對慕容衝而言,這已經是含蓄的表白了。
慕容清聽出他話中意味,一時間百感交集,但無論如何,總是替他歡喜的。
墨彤不再說話,只再度拔下銀簪,輕輕撥弄燭心,紅燭照紅妝,儼然不是她該攙和的時候。
她輕輕看了一眼慕容衝,見對方儼然沒有阻攔的意思,便悄然掩門,自正殿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