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步便是從這裡開始。
先是將長安地方上的行政官員以及鎮守京畿地帶的武將召了過來,嚴令他們整頓治安,約束部下。
但凡有在地方上胡作非為欺壓百姓的,無論是鮮卑人還是漢人亦或者氐族羌族一視同仁,依法處置,不得徇私包庇,亦不能將黎民分為三六九等,區別對待。
之後便是將地方上一些士紳階層的耄老召入宮中,慕容衝親自見了他們,一一聆聽他們的訴求建議。
多少做出了些勤政愛民的姿態。
另外又將戶部的官員召了過來,商討為鮮卑族人落戶分田準備春耕的事情。
一連忙了好幾日。
慕容清聽說阿瑤是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多少搭把手處理公文,見一些他見不過來的官員。
底下人都說這位皇太子儘管年輕,處理政事頭腦卻十分清楚,頗有儒門士族之風。
連太子太傅也稱讚他精通法理,舉一反三,果然是大器之才。
話聽了是覺得挺欣慰的,但想到阿瑤能有這般成就,也是多虧了昔日在東山之時,謝安的悉心教導。
那位大人儘管位高權重,諸事繁忙。
卻依然將阿瑤當做自己的孩子來培養。
如今人是長成氣候了,可惜謝大人已然不在,多少有些感傷。
慕容衝過了自己心裡的那一關,肯靜下心來用心治國,又有阿瑤在他身邊幫手,就算真有什麼事情,應該也能解決了。
但偏偏這個時候,邊境那邊又傳來訊息,說姚萇在岐山一帶將苻堅最後的殘兵部將圍了起來。
聽說那位前秦天王身邊不過只剩下十數人,被姚萇大軍困在五將山下,被殺或者被俘,也就只是時間問題了。
而那個時候,太子苻宏亦已經流亡至東晉。
苻堅身邊已經沒有援軍。
聽說這件事之後,慕容清第一反應便是問慕容衝知道不,傳話的人說當然了,這種重大訊息,自然是要先報給陛下的。
她立即便更衣去未央正殿那邊找慕容衝,進去的時候,正見邊境來使在與慕容衝以及太子議事,她便先閃身躲在屏風之後,靜等他們說完。
慕容衝聽邊境過來的人將眼下姚萇那邊的軍情詳細說過之後,沉吟半晌,便口述了旨意,令人傳給姚萇,說前秦天王與鮮卑慕容氏不共戴天,要求姚萇俘獲苻堅之後,立即將其押送至長安由燕國皇室發落。
發給姚萇的文書措辭也頗為嚴厲。
當日慕容衝在關中一帶軍威煊赫的時候,姚萇遣使送禮,覲見恭賀,甚至將自己的幼子姚嵩送到慕容衝營中議和,雖未明說,但也與俯首稱臣差不多了。
慕容衝自然有資格居高臨下向他發號施令。
但實質上,到了這個時候,姚萇身邊亦有近十萬大軍,慕容氏在長安一戰中損失不輕,昔日養虎遺患,此刻未必能牽制得了對方。
他當日奪了長安城,卻未能俘獲前秦皇族。
若是讓姚萇殺了苻堅,那位羌族首領的聲望,甚至有可能會超過鮮卑慕容氏的皇族。
打仗麼,就是這麼一回事,身為將領,贏的次數越多,前來投奔的散兵遊勇就更多,支援他的百姓也會更多。
勢力更大,更容易再接再勵繼續獲得勝利。
向來能奪天下的人,便都是靠著一次次關鍵性的勝利奠定自己的地位。
苻堅畢竟是前秦之主,哪個殺他,就意義重大。
於公於私,慕容衝都不能對眼下情況坐視不理。
阿瑤倒是跟慕容衝提了下,說單單只是遣使節過去,若是不派兵脅迫的話,姚萇未必肯聽他們的。
原本就是虎狼之輩,獵物放在嘴邊了,怎麼肯輕易吐出來讓給別人?慕容衝道:“若是依靠武力可以脅迫他們的話,這思路倒是沒錯,只是眼下岐山一帶,還有符登等人駐紮,我們要是派軍過去,必然會跟這些前秦餘孽衝突。
再者姚萇手下數萬之眾,若是要靠大軍壓境,我們沒有那麼多人,長安周邊的防務,也是不能不做的.”
阿瑤聽了,也不說話了。
有些事,想辦法容易,執行畢竟困難,眼下想要壯大軍勢,只有徵兵一條路可走。
但鮮卑人一心思歸,秦人又被慕容衝屠戮數次,怨恨深重,想要讓他們效忠於西燕皇權,至少數年內是沒可能了。
想到這些,不由愁眉緊鎖。
明明只是十幾歲的孩子,鎮日裡想這些連朝中重臣都覺得頭痛的事情,熬也熬的老成了。
慕容衝看著他那個樣子,不覺有些好笑,便道:“你也不用這樣擔心,他的幼子姚嵩在我手上,若是談不攏,大不了到最後我殺了姚嵩將人頭給他送過去罷了。
羌族人向來重視血脈親情,姚萇若是做到這個地步,恐怕也不好跟族人交待.”
這話聽著有些令人心寒,但也沒錯。
皇族的人,向來不怎麼將人命放在眼裡,況且人質也就是這麼用的。
雖然姚嵩不過是個年齡與阿瑤差不多的少年。
但若是姚萇背盟棄約,慕容衝也只能殺了他。
就算不忍心,也是不能勸的。
慕容清是這樣想的,豈料屏風之外,阿瑤卻說話了。
“兒臣覺得無論如何,父皇不能殺姚嵩.”
“為什麼?”
似是聽見慕容衝頗為玩味的笑笑,道:“難道就因為我讓他與你同住東宮,向來同吃同住,你與他感情深厚,因此不願讓我殺他?”
雖然是人質,但畢竟也是身份貴重之人,自姚嵩前來為質之後,慕容衝就一直將他放在阿瑤身邊照顧著,待遇也與太子等同,也是相當重視了。
即便如此,盟約一旦破裂,身為質子的人也就只能是棄子了。
阿瑤道:“兒臣與姚嵩的確交情匪淺,但兒臣勸父皇不要殺他,卻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說.”
又是一個字。
慕容衝說一個字的時候,往往就代表他不耐煩了,慕容清不由替阿瑤捏了一把冷汗。
阿瑤道:“其一,是因為姚嵩無罪。
身為皇子迫不得已背井離鄉為質,他父親背盟,亦並非他的錯。
其二,兒臣覺得,既然是羌族首領之子,身份貴重利於挾持,一旦姚萇有何異動,一個活著的皇子,總比人頭對我們有用些.”
他說完,一時間大殿之中靜默無聲,隔很久,才聽慕容衝說道:“好,有道理,只是,卻不能到此為止。
我可以答應你,若是與羌族姚氏之間盟約有變,殺他之事,我會三思而後行。
但在那之前,你必須想出,這個人活著,到底可以用來做什麼.”
似是阿瑤又說了句什麼,聲音很輕,慕容清也未曾聽清楚,只聽慕容衝道:“你是我的兒子,也向來聰明,但有些事,只有想法是不夠的,如何去做,做了之後又會有怎樣後果,前前後後,都要推算清楚才可以行動。
你回去多想想吧,我累了.”
又是一陣低語之聲,未央正殿裡的臣子與伺候的人陸陸續續都退了下去。
慕容衝頗為隨意的半躺在龍椅之上,高聲道:“阿姐,聽了半天壁角,也該出來了吧.”
她頗為不好意思的從屏風之後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