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亂局之中,四周是硝煙戰火與驚叫逃竄的人群,處處但見混亂景象,原本好端端一個長安城,此時此刻仿若淪入修羅地府,人人面色淒厲如鬼。

即使這樣,看見謝玄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為她擋住四面刀兵,心裡便不自覺安定下來。

似是人群喧嚷已經遠去,此時此刻身邊唯剩他們兩個人。

心底安靜到,連彼此的呼吸都聽的一清二楚,她輕聲問道:“你怎麼會到這裡來呢?”

謝玄道:“當日前秦太子苻宏逃離長安之時,亦曾經過晉國邊境,我那時才知道你還活著.”

亦因此,不顧一切前來長安想要親自帶她走,這樣的心意,不言自明。

隔了片刻謝玄又低聲說道:“你不知道,當我知道你還活著的那一刻,心裡有多麼歡喜.”

當然是知道的,就如同那日她得知謝玄還活著的訊息一般,滿心的愉悅盛放。

因為知道對方還活著,自己才能在這個世間支撐下去,這樣的心思,若是兩人都有,其實也不必宣諸於口。

在這個時候,她卻先擔憂的問道:“你為我再入燕國,晉國皇室豈會輕易放過你?”

忍不住又輕聲嘆息:“我其實不值得你這樣的.”

謝玄為她做的越多,其實她自己心裡便越不安。

總覺得這般幸福太過沉重,揹負不起。

也不忍心讓謝玄一次次為難辛苦。

謝玄卻道:“眼下東晉朝中,謝氏地位早已大不如前,我做什麼,不做什麼,都已經沒有差別了.”

語氣中十二萬分無奈,連她聽著也覺得心痛。

還想要再細問,又有人揮刀撲了過來,謝玄以玉衡劍格擋之後,回頭對她說道:“有什麼事情回頭再說吧,眼下,你是要回宮,還是跟我走?”

問題丟給她,她一時也愣了片刻,凝視著遠處慕容衝的背影,以及烽火中搖搖欲墜的長安城,猶豫很久,卻依然堅決道:“回宮.”

話說完之後,又懷著歉疚的心情看向謝玄,道:“抱歉,我現在還不能跟你一走了之.”

的確是對不起謝玄,但謝玄看向她的目光,卻是滿滿的理解與讚許。

“我知道的,那個人是你的弟弟,若是這個時候放棄他,也就不是你了.”

他帶著笑意伸出手,對慕容清道:“眼下這情況,乘車輦是絕對過不去了。

只好委屈長公主你同草民共乘一騎,由草民親自送你回宮了.”

話裡明明是調侃的意思,她不由臉紅,卻還是伸手,下一刻突然身體一輕,整個人便被謝玄以腕力帶到了馬上。

靠著那個人身上冰冷的鐵甲,心裡,卻是慢慢的暖意。

“我回宮,你會和我一起回去嗎?做我的駙馬,從此以後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哪有說的這樣容易?只不過,既然在一起了,便忍不住將心中織繪的夢想說出來,實現不實現是另一回事,說一說,心裡總是甜蜜的。

謝玄道:“眼下還不能,我當日入長安之後,便設法混進了緞隨的部隊之中,總覺得軍隊這邊似乎不大安穩,暗潮洶湧,我也不安心。

既然你決定要幫慕容衝,我便留在軍隊裡,為你設法把.”

謝玄拉著馬韁,操控黑馬繞開最為紛亂的地方,在旁人未曾注意到的時候,他們已經繞開了暴亂的長安大街,避到城東的小道,慢慢走上回宮的道路。

天朗雲清,星月璀璨,明知終歸是要回去的,卻在心裡期待著,期待這條路,永遠走不到盡頭。

這個時候便可以問了,她問謝玄,“這個時候,為了我滯留在這裡,晉國那邊真的沒關係嗎?”

“晉國皇室,已經不容許我再有作為了.”

單這一句話,便能聽出無盡的惆悵,慕容清不做聲,靜靜聽他說下去。

“叔父一生為晉室鞠躬盡瘁,到最後功高震主,就算一心一意為皇室著想,也逃不過被猜忌的命運,反倒落個鬱鬱而終的下場。

有時覺得,也許我該感謝司馬尚之。

對謝玄來說,也許病死在任上是最好的結局.”

空有一腔熱血,卻難以實現報國心願。

其中憾恨,慕容清也能理解,此時此刻言語其實無用,她只得伸手按住謝玄的手,片刻之後,低聲說道:“無能為力的事情就不要想了,等到長安這邊一切平靖,我隨你退隱山林此後不問世間事。

只要兩個人安安心心在一起,我就什麼也不求了。

你和謝家,為晉國做的都已經夠多。

也算對得起他們了。

就算此後歸隱,也不該有什麼不安.”

謝玄亦回握她的手,其實什麼都不必說,在這個時候,能有彼此在身邊陪伴,對他們二人來說,便是最大的滿足了。

路終有盡頭,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紫寰宮朱雀門那邊,這道門距離內廷最近,遠遠便看到慕容衝獨自一人站在宮門外等著。

她打算下馬自己過去,謝玄卻按住了她。

“我也該去見見他.”

慕容清沒有再阻攔,他們兩人一起下馬,謝玄一手牽著馬韁,另一隻手握著她的手,一起走到慕容衝面前,走近了才看清楚,慕容衝一身龍袍已經染上大片血跡,白淨如玉的面孔之上,也有血跡被粗暴蹭去之後留下的緋色印記。

靠近他,便可以聞得到淡淡的血腥氣息。

一國之君竟然在民亂之中狼狽至此,也算是少見了。

他們一直走到慕容衝面前才停下來,謝玄一臉淡然的看著慕容衝的臉,慕容衝卻死死的盯著他們兩個人緊緊牽著的雙手,俊秀的面孔之上,那憤懣的表情,倒像是玩具被搶走的小孩子一般。

慕容清在心底嘆氣,輕輕放開謝玄的手。

“多謝公子護送了,清也該回宮了.”

她總是忍不住縱容慕容衝的心情,到現在也是一樣。

慕容衝未曾說話,謝玄卻道:“一別經年,不知慕容公子還記得在下嗎?”

“孤就算忘了你的人,也記得你的劍.”

慕容衝將目光自他們兩人手上收回,看向謝玄的玉衡劍。

自稱中一個孤字,是在提醒謝玄,他早已不是什麼慕容公子,眼下,他已經是長安城的主人,大燕帝國的君王。

謝玄似是未曾留意到他的自稱,只笑笑道:“公子昔日的悍勇,玄亦印象深刻。

只是,嗜殺者難服天下,為人君,總要以仁慈為重。

當初初識之時,玄將佩劍借與公子,助公子殺敵脫身。

但今時今日,公子君臨天下,早就不必親身執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