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排,滿弓長箭齊刷刷對準他們二人,兵力註定有強有弱,一個武士無論武藝再強,身邊拖著兩個女人,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司馬尚之死死盯著慕容清,話卻是對謝玄說的,“看在你我世交的份上,將這個女人交給我。
今日之事再也與你無關.”
到了這個時候,謝玄竟然還在笑,真是瘋了。
但他卻盯著司馬尚之的眼睛,道:“你我自幼相識,未曾想到居然也能敵對到這個地步.”
他緩緩舉起手中劍,尚在滴血的劍鋒指向司馬尚之的雙眼:“我不會放棄她,大不了,就一起死在這裡.”
“你真要為她死?”
司馬尚之不可置信的看著謝玄。
他其實還在猶豫。
當初他託琅邪王司馬道子向皇帝請命出來追慕容清,原本便是存了志在必得的心思。
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便是慕容清的身份對遼東慕容垂的牽制。
這是個大功,他絕對捨不得放棄。
但要在這裡殺了謝玄,他還沒有做好準備。
像他那樣的人,也根本無法理解,不過是一個女人,怎麼會將謝玄逼到如此境地。
謝玄雖然未曾回答,但他眼神之中的堅決也說明了一切。
世家子弟自有驕傲,一言既出,死也不會反悔。
皇族宗室的尊嚴亦是不容踐踏。
局面僵到這個地步,連司馬尚之亦被逼上極端。
他緩緩開口,只一字:“玄.”
是軍令,一字既出,弓箭手齊刷刷將長弓舉起。
兵器的冷光在月色下安靜反射。
“盈.”
張弓如滿月,只待長箭離弦那一刻,刀出鞘必浴血,箭離弦則不歸。
謝玄帶馬後退,以自身一人一馬擋於慕容清身前,就算註定要死在這裡,在他死之前,他也不會容許任何人傷慕容清分毫。
一觸即發的片刻,慕容清卻突然大喊:“停下!”
最後一聲軍令未曾出口。
司馬尚之靜靜看著她,身後千軍沉默唯有長箭寂然等待離弦的那一刻。
她也在笑,到了這種時候反而不怕了,只是輕輕的笑。
笑意溫柔,司馬尚之第一次覺得,其實慕容清是真的生的很美,傾國傾城亦不為過,若是就這麼殺了似乎真的有些可惜。
慕容清笑著道:“王爺,你真的希望我死嗎?若是小女子區區一死,能讓王爺心滿意足,倒是值得了呢.”
司馬尚之默然不語,謝玄看向她,眼神裡卻是深如汪洋的痛悔。
“清……”一個字,有時候也許勝過萬語千言,她讀懂了謝玄眼中的自責,因此反而釋然。
“我不怪你,以後好好過吧。
不要再喜歡像我這樣的人了,太累.”
這個時候說這樣的話,連謝玄也有幾分迷惑,根本不明白她到底想要幹什麼。
她依然在對著司馬尚之笑,笑意卻變得森冷起來。
“王爺要置我於死地,不過可惜了,我卻不想死在王爺手上.”
抬手,短劍出鞘,清冷劍光現於眼前,下一刻,她還不及反應,便聽見長箭破空的聲音,是司馬尚之身邊近衛緊張之下放了箭。
而箭離弦的那一刻,謝玄正好面對著她,再回頭之時,已經來不及看清長箭軌跡,就算揮劍格擋,也已經無能為力。
箭簇穿胸而過,她的整個身體被箭上力度帶飛出去,身後,便是洶湧河水。
似是忘川一般無邊無際。
最後一刻,她明明聽到謝玄哀痛的喊聲,謝玄在她落水的那一刻,毫不猶豫隨她一起縱身跳進淮河,她看見謝玄拼命向她伸出手,那隻手那麼近,可是卻不知為何,無論如何也抓不到,兩個人之間的河水中紅色血水翻湧起來,眼前瀰漫的全是慘烈血色,一條河中,兩個人之間距離明明那麼近,卻似是相隔一生一世一整個生死輪迴。
再怎麼拼命掙扎,她也抓不住眼前那隻想要將她自地獄抓到人間的手,只能任由水浪將他們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
這一次,大概是真的要死了吧。
她這麼想著,竟然覺得,意識到這件事的瞬間,似有無邊無際的無奈與悲傷洶湧而來,將她淹沒其中。
幾乎不敢去看謝玄傷心欲絕的表情。
前一世她活得太年輕,那樣年輕的時候就突然死去了,來不及傷春悲秋,來不及依戀許多。
原本以為死亡不過是另一場輪迴,只不過因為在這個朝代還有牽掛,因此不捨得離開,但這一刻,她卻突然意識到所謂死亡的意義。
原來死就是這樣啊,無法捨棄的一切,不願離開的人,所有塵緣,都在這一刻被一筆抹去,無論是謝玄,還是慕容衝,甚至於謝安,染香,或者許多許多別的人,愛過的恨過的在意的不在意的,都這樣,閉眼過去,就再也見不到了。
僅僅只是想一想,便讓她難過到,連心也快要裂開了。
滔天巨浪將她狠狠拍到水底,冰冷的河水淹沒了她所有的意識。
她終於放棄,眼睜睜看著這世界將她遺棄。
謝玄撕心裂肺的喊聲越來越遠,她早已什麼都聽不見了。
原本以為醒來的時候又會看見曾經的那個頗有後現代風格的鬼魂接待站。
但是這一次,似乎她並沒有回到那個地方。
睜開眼的第一瞬間,看到的依舊是古代風格的床帳木架。
死就死了,難道這一次是中國古風的地獄?她這麼想著,覺得自己困得厲害,伸手抓著被子,正打算再睡一會兒,卻被胸口的疼痛激了一下,不由皺緊了眉。
等等……會痛,那就意味這沒有死。
伸手摸向自己的胸口,傷口已經被包紮好了,衣衫和棉被都一樣乾淨柔軟一色純白,帶著淡淡的沉水香的氣息。
香氣浮於空氣之中,若有似無,令人捉摸不透,隱約便生出不安來。
這裡,到底是哪裡?頭好痛,之前那場慘烈的離別一幕幕似乎還在眼前。
謝玄呢?太多問題讓她腦袋亂成一團,整個人的意識卻隨著清醒的時間變長而漸漸清醒起來。
她看清了眼前的帷幕,亦聽見車輪滾過路面的聲音與馬蹄聲。
到底是哪裡?為什麼,對眼前一切,總是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哪裡不對?她突然打了一個激靈。
沉水香,那是曾經的燕國皇室御用的衣香。
那位凌厲霸道的可足渾太后身邊,便經常飄蕩著這清雅飄渺的氣息。
她到底在想什麼啊,那位皇太后不是已經死了很多年了麼?但是等等……燕國皇室?似是被一桶冰水澆到了身上,她整個人突然僵硬起來。
頭好沉重,抬不起來。
胸口也好痛,整個人像是被釘在了這馬車的長榻上一般。
她試圖想要撐起身子看一眼周圍的情況,卻無論如何也掙扎不起來。
好累。
正當她想要放棄,認命的閉上眼打算再睡一覺的時候。
眼皮間似乎有陰影落下。
她睜開眼,眼前是白色長袍的衣角,修長的手撫過她的髮間,再將視線上移。
眼前是一張精緻到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面孔。
好熟悉,她的腦筋現在遲鈍了,閉目想了片刻,直到聽見那個人在她耳邊驚喜的喊:“阿姐,你醒了嗎?”
這一刻她才意識到是慕容衝,再度睜開眼便是一臉驚恐險些尖叫出聲。
可開口的瞬間,她才發現自己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想要掙扎也動不了,慕容衝高聲對著外面喊讓叫醫生之類的,周圍又變得喧鬧起來。
可是她的意識卻始終模糊不清。
索性乾脆利落的再度暈了過去。
天知道,哪怕死而復生,她此時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慕容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