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遠行時那樣連左右都分不清楚了。

往長安去的話,路線最近也是從荊州過。

趕路趕了半個多月,從荊州江夏郡出關的時候,卻莫名其妙被攔了下來。

守關計程車兵仔細看了她的臉,又拿出一張有圖的紙與她比對,透著紙背隱約看見通緝之類的字樣。

她便莫名的覺得有些心慌。

不至於吧,這裡明明還是晉國境地,怎麼會有人通緝她,就算謝玄回去發現她又不見了想要抓她回去,也不應該弄個通緝令昭告天下吧,江左高門怎麼會做出這麼難看的事情?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就聽見那邊兩個士兵在低聲交談,“不是他吧,只是看著有點像,將軍是說有可能……”說著說著,便有一個守備服色的人走了過來,只看了她一眼,便頗為戒備的令幾名士兵將她看了起來,低聲對身邊傳令官說道:“去叫將軍過來,將軍見過那個人.”

來來回回都沒說是要找什麼人。

慕容清更加莫名其妙。

也不想同這些人打聽什麼,隔了一會兒,一個一身黑甲的將軍大步走了過來,相隔甚遠見到她,面色頓時變得森冷,對身邊人喝道,“拿下.”

還未反應過來,她整個人已經被幾個士兵合力按住五花大綁,抬頭看見走過來的人竟然是桓玄,她吃了一驚,驚問道:“將軍,你這是什麼意思?”

桓玄臉色陰沉,卻像是在極力剋制似的,並不想與她多說,只答道:“末將不過奉命行事,姑娘有什麼話,還是回建康再說吧.”

話說完轉身就走,似乎連看也不願多看她一眼,從前她回來的時候曾經被桓玄送過一段,那時候便覺得,桓玄那個人,雖然淡漠不愛說話,但性情還是挺隨和的。

完全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能讓這樣一個人以這般厭棄的態度對待她。

前往建康這一路上,都是重犯的待遇。

雖然不甚苛刻,但身在嚴密防範的囚車之中,聽見看守計程車兵數次交接,無人敢與她多說一句話。

她心想自己一沒殺人二沒放火三沒搞恐怖活動,怎麼就淪落到了這種地步。

她現在已經可以確定,要抓她回來的絕對不可能是謝玄,無論她做了什麼,那個人也絕對不可能這樣對待她。

那又會是什麼人呢?能夠以這樣的陣勢抓她回來的,原本也沒幾個人,桓氏,還是東晉帝王宗室的司馬家?或者累世公卿的王家?謝夫人孃家阮氏也有可能,但若是阮氏的話,巴不得她一走了之再不回來,不然在關外秘密殺掉她也行,不至於這樣大張旗鼓。

東晉世家大族這麼多,但她在東晉的時候,也一直低調的住在謝家,未曾得罪過任何一個,如今卻連申辯的機會都沒有,一路被極為機密的押送回建康,就被送到南城那邊的詔獄,這邊向來是關押重犯的地方,戒備森嚴隔音效果又好,真正的呼天不應叫地不靈。

詔獄素來陰暗潮溼,空氣不通,以慕容清這個嬌弱的身子骨,住進去沒兩天就已經半死不活,感染風寒不說,還面板過敏,大片大片的起溼疹,痛癢難當。

那個時候,心中恐懼無助,簡直難以用言語形容,心裡想著,若是沒人知道的話,沒準就悄無聲息的死在這裡了。

到最後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搞不清楚,也許等到以後哪一天,謝玄再找到她的時候,見到的便是蓬頭垢面骯髒汙穢的一具屍體,連認也認不出來,相逢不如不見。

在黑暗的囚牢之中,沒有什麼事情可做,便只能胡思亂想這些有的沒的。

數著日子,大概到了第三天的時候,送飯的獄卒突然低聲喚她姑娘,她聽這聲音耳熟,不由一震,勉強湊過去,在天窗透出的微光之中,隱約看見了喜寶的臉。

“姑娘受苦了.”

半個多月未見,倒是覺得喜寶也憔悴許多,一身獄卒的黑衣,官帽遮住大半張面孔,一看便知是偷偷潛進來的。

來不及敘別後種種,她單刀直入問道:“喜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被折騰這麼久,覺得自己都快要死了,也就這個時候看見熟悉面孔,才讓她勉強支撐起來。

喜寶眼睛紅紅的,似是來之前已經哭過了,此時便低聲對她說道:“姑娘還不知道吧,長公子沒了,眼下謝大人又病重,謝府那邊正亂著呢.”

大房長公子?她想了好久才意識到指的是謝朗,不禁一陣虛脫,耗盡心思想要救那個人,終究還是救不了了,謝安病重?這並不奇怪,在淝水一戰之前,謝安身體便一直不好,名臣良相一貫殫精竭慮,況且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年紀輕輕便撒手人寰,這樣的打擊,任何人都難以承受吧。

但這與她又有什麼關係,她覺得難以理解,便直接問喜寶道:“是誰抓我來這裡的?”

喜寶道:“是豫州刺史司馬尚之大人.”

“帝王宗室?為什麼?”

喜寶道:“司馬尚之大人是譙敬王長子,又與陛下親弟琅邪王交好,在晉國宗室之中,也是位高權重的。

因此他堅持要囚禁姑娘,將軍也難以設法.”

“我向來不認識那位大人,他為什麼要跟我過不去?”

心裡已經有幾分沉了下來,但她還抱著一線希望,哪怕只是半分,盼著事實不要與她的猜測相符。

“是姑娘身邊那個染香同司馬大人告密,說是姑娘下毒暗害長公子.”

一顆心悠悠沉到井底,果然又是這樣,被人賣還幫人數錢,一次次都是被身邊最親近的人出賣。

從前看別人寫宮鬥文,能拼到最後的,身邊無論如何都得有幾個忠心耿耿肯為主子死的丫頭。

輪到她,怎麼就這麼苦逼,她到底是哪點不如別個,什麼時候對底下人不是客客氣氣,倒是那班人,出賣她的時候都是毫不猶豫,向來覺得身為奴才的人,原本也夠可憐了,反正又不會同她爭什麼,不如對她們好一些。

如今背後連著被捅了兩次刀,真是忍不住在心裡痛罵,果真奴才就是奴才,天生的下賤坯子。

這般冷血,怎麼都養不熟。

倒不如當初讓她死在龍城算了。

想是那麼想的,倒是不敢直接說出來,畢竟眼前的喜寶說白了也是個下人。

她要想活著出去,還指著喜寶呢。

當下便細細盤問了喜寶一番,原來她剛走沒多久,謝朗便衰竭而死了。

出事的時候謝安一直陪在謝朗身邊,支撐許久,因此看著謝朗走了之後便一病不起,謝府那幾天為謝朗下葬的事情忙碌,來往的人也多,染香原本一直守在謝朗身邊的,無論是人活著的時候還是已經死去,原本謝家的人看在慕容清的份上,也沒怎麼難為他,誰知道頭七當日,她便藉機衝到大廳,正撞在賓客之中代表皇室過來弔唁的司馬尚之身上,然後便說什麼身受公子大恩不得不為公子伸冤的話。

司馬尚之與謝朗年齡相仿,既是世交,又是知己,原本便為謝朗之死悲痛不已,如今聽說其中有冤情,自然不會置之不理,當即便將染香叫到偏廳細細詢問。

當時謝家的公子中,只有謝琰陪著聽了幾句,之後便被支了出來。

略微提過幾句,說那個染香居然同司馬尚之說謝朗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謝琰覺得荒誕不經,但司馬尚之卻不那麼認為,到後來,索性將染香帶回廷尉府細審。

後來便是慕容清被通緝,廷尉府那邊隱約透出口風,說是謝家暗地裡與燕國皇族勾結,從前秦國南下之時,明明兵力懸殊,謝大人卻竭力主戰,一心與秦國相抗,就是為了消耗秦國力量,幫燕國復國以換取權勢。

謝朗公子因為看出其中陰謀,原本想要向宗室告密,便被謝家秘密裁決,又說謝朗表面是因箭毒而死,實質上,是慕容清寫信懇求平陽太守慕容衝,慕容衝才令染香將秦國的箭毒帶了過來,親手交給慕容清,當然染香自己是不知情的,她同司馬尚之說,當初慕容衝令她帶箭毒來晉國,原本以為謝家只是想研究解毒之方,卻未曾料到,是用來謀害謝公子。

謝朗曾經中箭,卻也拖磨數年,突然毒發身亡,雖然所中毒性的確是秦軍所用銅箭之毒,但這般突然,的確也讓人疑惑,況且淝水之戰中,唯有慕容清之父慕容垂的兵力幾乎毫無損傷,而且苻堅敗退之後,慕容垂還一直堅守勳城,隱約便有與秦國分庭抗禮的意思,前後種種連線起來,這個故事幾乎毫無破綻。

更何況,謝家收留她這個前秦公主也已經有好幾年,卻從未向朝廷上奏過,但這一點,便難以解釋。

這坑挖的,真是穩!準!狠!她死咬著下唇,道:“司馬大人既然敢通緝我,想必手中已有證據,公子真的是中毒身亡嗎?”

“當初大人想要開棺驗屍的時候,七公子便阻攔了一番,可惜還是未能保全長公子身後安寧,後來仵作驗屍,又說的確是飲食之中被人落毒的緣故。

因此連七公子也落了嫌疑。

況且當時長公子突然病發,姑娘又一聲不吭離開建康,懷疑姑娘的,並不止司馬大人一個.”

當初是她同意讓染香照顧謝朗,捷報傳來那一日的情境歷歷在目,喜寶過來說謝朗出事,他們推開房門那一刻,便看到謝朗嘔血不止的靠在染香身上,而染香手裡,便是湯藥已被飲盡的藥碗。

想必便是那個時候下的手,是染香殺了謝朗,而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做了幫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