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別春草綠,今還墀雪盈。
誰知相思老,玄鬢白髮生。
也是奇怪的很,謝玄給她的平安玉符背面角落,竟然也用硃砂寫了這麼一首子夜歌。
因為是時調的緣故,字跡尚新,也不知道是誰的心思這般靈透。
將這哀婉纏綿的相思之意,刻在企盼平安的玉符之上。
如今也是春季,離別之時,正是春草冒頭的時分,盎然綠意十分可愛。
為了不引人注目,她同喜寶兩個都換了男裝,她一身青衫眉目疏朗,儼然濁世佳公子。
本來特意找了些眉粉將眉毛描粗了,又在眼下鼻樑附近描繪出許多暗影,輪廓看上去便深了許多。
喜寶莫名其妙的,問道:“姑娘,你這麼化妝,看上去不像漢人,倒像是個胡人呢.”
高鼻深目,的確就是胡人的特徵。
她笑笑,道:“看著像就對了.”
“可是姑娘,我們回建康去的話,這樣裝扮是不是太過於引人注目了.”
“別叫我姑娘了,叫公子。
嗯,叫姚公子吧.”
羌族姚萇,亦是晉國北部防線,秦國南部防線上所鎮守的主要將領之意。
以她這外表低調實則貴氣內斂的裝束,很容易便會被別人誤解為姚萇的族人,這樣的話,事情就好辦多了。
“好吧,姚公子。
那個,你有沒有覺得我們走的方向似乎不大對?”
“哪裡不對?”
她挑眉看向喜寶。
“就是……建康應該是在南面才對,我覺著我們似乎一不小心繞到北面了.”
“那就對了.”
古時稱之為司南,歐洲人叫指南針的玩意兒是謝玄給的,這古代的高科技產品略複雜,她還真不怎麼看得懂。
連蒙帶猜的,自己心裡也沒什麼譜。
謝玄當初送她的時候是往南送的,一走出那位的視線,她就開始一路向北繞了。
這幾天沿途遇到的人也不多。
連個問路的機會都沒有。
只能憑藉對那司南的隱約感覺,以及沿途樹木長勢,還有太陽起落的方向來判斷北在哪兒。
各種不容易。
迷迷糊糊的,天知道她在往哪兒走。
反正時間不急,若是沒有遇到山賊,大可以等到遇到人了,再慢慢的問路。
當初在東山別苑的時候,深感沒有武力就沒有話語權。
所以在別苑的武師教阿遙武藝的時候,她也從旁邊看著,隨便學了三拳兩腳糊弄人的玩意兒。
反正搞定一個兩個普通人還行,遇到真正習武的人,或者對方人稍微多點,又是白瞎。
就這樣還敢一個人北上,連她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勇氣。
“那個,公子啊。
我們為什麼要去北方?”
喜寶心裡略覺得忐忑,難道自己估計錯誤,這位看著十分清白的慕容姑娘真的是秦國細作?不要啊!“去找翠寶!”
慕容清隨口就這麼說了。
“是,找到翠寶之後一起回建康嗎?”
喜寶怯生生的問。
“是,我們一起回去.”
這世間似乎已經沒有她可以回去的地方。
這個時代沒有屬於她自己的家。
雖然想著心酸,但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也就只能不依賴任何人。
靠著自己的力量為自己搭出一個歸宿了。
等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便和那個人一起回建康,再去東山隱居,共飲逍遙一世悠然。
能這樣想的話,在那之前,無論有多少艱辛,大概都可以勉強忍受吧。
在密實的叢林之中走了幾天,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間小客棧,便休息了一晚上,順便在店主那邊買了張地圖來看。
袞州原本就幾乎穿插到秦國地界了。
廣陵好歹還算是晉國的重鎮。
她們這一路都遊走在國境線上,幸好已經在邊境了,很快便可以入秦。
說起來,從廣陵到太原倒是比較近。
也不用經過長安了。
長安鮮卑族人那麼多,想必認識她的也不少。
路程方面,是從前她自長安到建康的一半。
但看現在這種繞來繞去的走法。
一兩個月能走到也就算不錯了。
她將喜寶叫到跟前,在地圖上比比劃劃給喜寶看。
喜寶給她嚇了一跳,“公子,你到底想幹什麼啊?翠寶在平陽太守那邊,又不至於會怎樣,那位太守大人不用人了,自然會把她送回來。
不用我們親自去接吧.”
這個時候,還要說是去接喜寶,那才叫見鬼了呢。
由南至北,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為了個丫頭,就太不至於了。
“喜寶啊,謝大人那個時候讓你們姐妹兩個跟著我,到底是怎麼說的?”
“大人說,公子是心思單純的人,要喜寶和翠寶照顧好公子,免得公子在外頭給人欺負.”
“那,喜寶你相信我嗎?”
“喜寶是跟著公子的人,公子說要做什麼,喜寶照做就是了,沒什麼相信不相信的.”
“可是我需要你相信我,死心塌地追隨我。
因為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十分危險,而你,要始終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七公子,為了謝家,為了晉國。
我同樣也會信你,因為我現在身邊沒有別的人,必須依靠你.”
已經有過一次被身邊人出賣的經驗了,原本是不該再這樣大意下去,可是她沒有辦法。
不管被騙被賣多少次,也沒辦法做到同身邊人勾心鬥角,相互懷疑。
這樣的日子簡直一天也過不下去。
況且,以她的目的而言,的確沒有辦法一個人成事。
喜寶道:“喜寶是個笨人,沒讀過多少書,但喜寶相信謝大人相中的人,謝大人相信公子,喜寶便會對公子死心塌地.”
“和我一起去平陽吧,去見慕容衝,現在不要問我為什麼,等到合適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
還有,等會兒放只信鴿給謝將軍。
把這個放在竹簡裡面吧.”
兩指寬的紙條上只寫了一句話,“欲知千里寒,但見井水冰.”
她唸書比喜寶還少,文縐縐的說話也不會,能記得的就只有子夜歌了,也沒別的什麼意思,不過是報平安而已。
一句話,其中意味,不過是一切安好,勿念。
至於詩句之中的堅貞情意,懂與不懂,就隨謝玄的意了。
她刻意讓喜寶獨自去放信鴿,也不偷看監視之類,不過便是為了表明信任。
畢竟就算喜寶這個時候出賣她的行蹤,最多不過就是招來謝玄把她硬抓回去,甚至弄假成真真的變成細作之類,都是無所謂的事情。
就算有人講她通敵叛國,哪怕她真的通敵叛國呢。
謝玄也只會傷心,不會傷害她。
對那個人有信心是一回事,到了這個地步,幾乎就是在利用人家。
可是,誰讓那位是她看上的男人呢?她甘願為謝玄出生入死,以此作為回報,無論謝玄為她做什麼,她也可以心安理得。
趁著喜寶去放信鴿的功夫,她將隨身帶的衣物盤纏什麼的又整理了一番,盤算了下,貌似差不多還能撐到平陽。
自古便有窮家富路這種說法。
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缺什麼都好,沒銀子簡直沒法活。
萬一真沒銀子了,混到山窮水盡了,身上好歹兩樣值錢東西,一個是謝玄給的玉符,另一個就是慕容衝給的龍眼白玉扳指。
都是傳家寶級別的極品。
雖說要是拿去賣掉肯定是捨不得的。
但壓在手底,心裡就是安穩的。
上輩子唸書累成狗,一向不修邊幅不管打扮,看到別的女生對於華服珠寶怎樣執著,只覺得不過是虛榮愚蠢而已。
如今自己真清閒下來了,將這古代釵繯髮簪之類的好東西見識過了,才發現女人愛珠寶,果然不是毫無緣由的。
不僅是為裝飾,若無身外物,單說情誼,就太空泛了。
若是真心喜歡一個人,便該什麼都捨得給她,什麼都給得起她。
這才是真心實意談感情的節奏。
差不多拾掇利索了,喜寶也放完鴿子上來了。
進了門便猶猶豫豫的,想了許久問道:“公子啊,那個,你要去平陽找慕容太守,是有事情要他為你做嗎?”
“算是吧,但也不全是為我.”
“我聽說那位慕容太守脾氣不怎麼好呢。
公子同他也算很熟了,真的覺得他會答應嗎?話說,公子瞭解那個人嗎?”
“誒?為什麼這麼問?”
不曉得是不是人長得帥就一定會有福利的緣故,反正她手底下的丫鬟們但凡見過慕容衝的,都會被迷得七葷八素。
沒準喜寶這會兒還在暗自怨恨,沒能像翠寶一樣跟著那位漂亮公子去了呢。
“從前謝大人教導我們的,若是有求於人,首先便要了解那個人,知己知彼,看透對方的界限,才好開口。
若是公子不瞭解那個人,貿然求他,沒準也就是碰一鼻子灰吧.”
喜寶這個嘴巴還是真毒。
慕容清摸摸鼻子,心想她跟慕容衝,也算是相識多年了。
當初她穿越過來的時候才十四歲,如今也是過了二十歲的成年人了。
雖然在一起的時間不過短短三年多,但畢竟還是住在同一個殿所的。
熟是很熟,瞭解與否,那就另說了。
慕容衝脾氣不好是真的,但也不至於毫無道理的同人發火。
也許是出身太過優越的緣故,尋常人隨隨便便忍下去甚至毫無感覺的事情,於他而言便是羞辱,定會毫不猶豫的說出來。
與其說是脾氣不好,倒不如說是沒有耐心。
或者說,那個人面對這世界的方式,其實一直以來還是同一個孩子差不多。
還有呢?慕容衝那個人驕傲,吃軟不吃硬,有什麼事情,就得求著他跟他說。
說是求吧,其實也不至於那麼難為人的。
反正慕容清從前有什麼事情要他去做的話,就端一盞茶在他身邊捧著,也不說話,等上那麼一小會兒,那位若是伸手把茶盞接過去了,就算是應下來了。
她從前還同踏雪說過,別看慕容衝那個人表面上那樣。
實際上心還挺軟的。
結果就被踏雪吐槽了。
踏雪曾經說過,慕容衝那個人,也就只會對她一個人心軟。
除此之外,放眼天下,沒有能讓他放下架子去照顧去遷就的人。
就算的帝王,也不曾讓他躬身。
不管是曾經的燕王,還是後來秦王。
還有呢?似乎曾經有人說過慕容衝驍勇善戰,假以時日,定然也能成一代名將,慕容垂就頗為不以為然,曾經說過,我那個侄子,若是放到戰場上去,所到之處,必然血流成河。
是殺星,不是將星。
當初謝家軍同慕容衝交手之後,看著戰場屍骨累累,謝玄也似乎在無意間說過,善殺者難奪天下之類的話。
為將者若是太過於嗜殺,就不是什麼好兆頭。
說什麼血流成河,認識的人都說慕容衝性格殘虐,其實也不是吧,若非是被亂世逼迫,誰願意無端端濺上一身血,想想都覺得汙穢不堪。
況且是他那樣愛乾淨的人。
莫名間突然想起慕容衝的字,鳳皇。
是了,那個人在她心目中,便也如同那上古神鳥鳳凰一般吧。
傳說不死鳥性殘虐,嗜殺,高貴,強大而又美麗,所到之處百里紅染,每隔五百年浴火重生一次。
將世間汙穢統統燃燒殆盡。
若是將慕容衝那絕代風華的姿態代入鳳凰設定想一想,其實還滿帶感的。
難怪那位帝王迷戀若此。
所以說,那個人,分析來分析去,就是鳳凰了。
但這也同她沒有什麼關係。
她一直強迫自己,不要想太多慕容衝的好處。
琢磨那個人做什麼呢?反正她又不會去跟那個人過一輩子。
她真正想要在一起過一輩子的人是謝玄,有琢磨慕容衝的功夫,先把謝玄琢磨清楚了才是正理。
也許當局者迷的緣故,若是慕容衝的話,怎樣都可以有條有理仔細分析一番,換了謝玄,一片懵懂。
她只知那個人對她而言便是完美,要條分縷析來說,還真是想像不能。
喜寶還在睜大眼睛等她的答案,她頗為無所謂的揮揮手,“想那麼多做什麼了,你們謝大人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什麼事情自然都要提前算準,我是沒那個能耐了。
求人幫忙,無外乎是利益交換。
肯的話就肯了,不肯,買賣不成仁義在,我們還是滾回建康窩著唄.”
天下形勢什麼的,那麼多人在背後推動,大概少了她這麼一個人,兩國百姓的日子,還是該怎樣過就怎樣過唄。
憂慮過度容易變老,她才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