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兒子大了管不了了。

眼看謝夫人臉色難堪,慕容清深吸一口氣,道:“微末之人,如何值得夫人與公子反目。

夫人也不必怨恨謝大人,我早已與大人約定,伴隨在公子身邊,不要名份。

公子的承諾貴重,少夫人這樣尊貴的位置,輪不到我這樣的人。

我心裡清楚,不用夫人提點.”

謝玄吃驚的看著她,“清兒,我所說的,都是出於真心。

我從未看輕你.”

“公子的心意貴重,我能得到這樣一番心意,此生已經心滿意足。

若能兩廂廝守。

名份地位,不過過眼雲煙而已。

我不願讓公子為我為難.”

“不,你錯了。

慕容姑娘。

我原本聽說你生的那個孩子並非羯兒的。

他卻依然毫不在意,既然如此,大概是不喜歡你吧,大概也就是迷戀美色罷了,若如此,還是小事。

但若他待你這樣情深,我便不能容你,謝家也不能容你.”

“母親,為什麼?”

謝玄不甘質問。

謝夫人微微冷笑,“此時此刻,誰敢說她不是秦國細作?你難道不知我因何而來?”

謝玄停頓片刻,依然倔強的頂了回去,“我信她。

就算被她出賣而死,也是我心甘情願.”

話音剛落,謝夫人抬手間一個耳光便狠狠甩到了謝玄臉上,怒斥道:“混賬!謝安辛苦教導你多年,便是這個結果嗎?你不怕死,難道追隨你的晉國子弟便該死嗎?你被這妖孽迷惑,別人活該與你一同殉葬嗎?”

謝玄一時也無言以對,長這麼大,謝家教孩子也沒有動手打的,真氣急了,也是要請家法跪在祖宗面前請罰,能將他一貫端莊自持的母親氣到親自打他。

他也知道自己說的過份了。

謝玄沉默片刻,道:“母親教訓的是,但請恕兒子情難自抑,我對她是真心。

母親為何不能體諒?”

說話間,喜寶已經跪了下去,“都是喜寶的錯,慕容姑娘原本沒有惡意,請夫人不要責罰公子.”

原本已經被方才的情景震到說不出話來,此時聽到喜寶又提起她,慕容清莫名其妙的抬頭,“這又是哪一齣?怎麼跟我扯上關係了.”

“是喜寶之前打聽軍中佈置的事情,讓別人生了疑惑。

姑娘沒有吩咐喜寶問不該問的事情.”

“若有疑惑,為什麼不問我呢?”

她靜靜的看著謝玄。

也許是不忍心吧,或者根本不案。

謝玄是喜歡她沒錯,但也許在謝玄心目中,她不過是隻籠中鳥,禁不起半點驚擾。

若是真心實意坦誠相待,不至於這點小事都難以啟齒。

“我不想傷害你,哪怕是一分一毫.”

謝玄這樣回答。

她在心底嘆息。

知道對方是替自己著想便罷了,這些小事,何必執著計較。

她說道,“你同我來看吧.”

說話間將謝玄帶到了自己房間。

沙盤還在桌上放著,房裡什麼東西都扔的亂七八糟。

也顧不得了。

她伸手將沙盤指給謝玄。

“我只是想幫你而已。

打聽來什麼,也就是我們自己關起門來擺著看看。

說什麼細作,我不過一介柔弱女子,能有什麼人值得我為之出賣你呢?”

謝玄說,“我信你,我始終未曾懷疑過你.”

話是沒錯,從頭到尾謝玄所做的,不過是盡力維護她。

此刻看到眼前沙盤之上戰略縱橫,連他也忍不住動容,雖說製作粗糙,但常年征戰於沙場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個模型的價值。

他回頭看向謝夫人,“母親,她對我來說有多重要,你心知肚明,事到如今,一定要堅持與我們對立嗎?”

謝夫人輕輕搖頭,“我永遠不會讓這個女人踏入謝家的門檻.”

其實慕容清也沒想過要踩別人家的門檻。

以前也許曾經想過要與謝玄許下婚姻承諾,哪個女子不想將自己的終身託付給深愛的人?但畢竟是一諾千金,既然已經答應謝安了,就不會再在這件事上給謝家人添堵。

即便如此,盛氣凌人的態度也讓人十分不爽。

世間從來不缺這種人,因為自身出身高貴的緣故,便將普通人都視為螻蟻任意踐踏,絲毫不顧及他人感受。

謝夫人的確便是這樣的人,人已經到了三觀穩定的年齡了,調教是調教不過來的。

又不是真正在意的人,無視便好了,沒必要為了不重要的人為難自己。

她想開了,便不再計較。

索性毫不猶豫轉身離開,留著那位夫人在背後斥責她沒有家教之類的話。

開什麼玩笑呢?橫豎不是他們家的人,憑什麼同她講家教。

慕容清也就這點好了,有涵養,有什麼不滿放心裡想想就算了,難聽的話麼,說出來就會招人怨恨,對自己也沒什麼好處,放狠話又有什麼用處?事情總是做出來的不是說出來的。

只要知道謝玄會站在她這一邊,她便有膽子肆意妄為。

人一輩子,短短不過數十載,何苦憋屈著自個。

既然已經知道有這麼個婆婆等著了,就算八抬大轎抬著她,恐怕也未必肯進謝家。

阮氏算什麼,看看謝家人,才是真正的芝蘭玉樹。

有兩個錢便看不起地位低的人,妥妥暴發戶行徑。

說是想開了,心情還不是同樣鬱卒,煩了就乾脆回房間,將窗戶大開,換了身素色長袍坐在窗臺上,任北地清風將一頭黑髮吹得如魔似幻風中凌亂。

過不多久,謝玄也過來了,老遠看見她倚窗沉思的姿態,竟然又愣神片刻。

天生麗質難掩,便是那樣隨意道幾近男裝的衣服,也被她穿出英姿颯爽的氣場來。

也難怪,能成為他一生執念所在。

遠遠便感覺到謝玄過來了,慕容清從窗臺上跳了下來,給他開門,見他臉色挺差的,略笑笑,問道:“同你那位母上大人談的怎樣了?”

“還是請她回去了。

戰場終究不是女人應該來的地方.”

謝玄皺眉。

原本兩國之間劍拔弩張,鎮守前線需要操煩的事情就已經太多了,誰知道他那位母親大人是怎樣想的。

這個時候跑來與他添亂。

真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那位親生的。

冬天剛過,方是四月開春的時候,北府兵這邊好不容易略成氣候,秦國徵南大將軍苻丕率步兵七萬餘人進攻襄陽。

桓氏出身的車騎將軍桓衝在襄陽迎敵。

朝廷方面,已經下了詔書,令他統率新兵前往支援。

眼見戰爭曠日持久,雖然武道中人,為國效力是天經地義,但還是不免有疲累之感。

慕容清見他眉宇間始終鬱結,忍不住便伸手,想要撫平他眉間皺紋,下一刻手卻被他抓住,放在唇間。

嘴唇冰涼,可是手放在那裡,卻怎樣也捨不得離開。

謝玄道:“真是抱歉,要你跟著我,卻沒辦法好好保護你.”

“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

“清兒,回東山吧.”

想了許久,才似是下定決心。

她挑眉,“為什麼?”

“襄陽告急,我就算前往援救,也沒有必勝的把握,我不想讓你涉險.”

“這樣啊.”

心裡不知為何空落落的。

想著謝玄也只是為了保護她。

可是,若是考慮她自己的想法,卻不是這樣了。

阿遙已經不在了。

若是再獨自回東山別苑,就算別人不在乎,她自己也會覺得,無顏再面對謝大娘以及留在那裡的人。

甚至是謝安。

她在心底哀嘆。

這世界這般遼闊,原本便沒有她可回去的地方,原本她也以為,只要留在一個人的心底就夠了,可是結果,還是不行啊。

那個人的心也太寬廣了,裝了這晉國的半壁江山,謝氏數代榮華。

也不是裝不下一個她,只是,留在那顆心裡,她也會迷路,會時不時的覺得自己太過於渺小。

或許不配和他在一起。

既然奇葩到撞上穿越這種事,就該有奮鬥到底的覺悟,安安穩穩窩在一個別苑隱居過日子,不適合她。

想清楚了,她回頭微笑看謝玄。

“那個沙盤,你覺得有用處嗎?”

“對於行軍佈陣大有裨益。

清兒你一向比別人聰敏.”

“也不是我做的,從前在閣樓那邊的時候,在書房看到的,覺得好玩,便做了個大的給阿遙當玩具。

再到後來,想到拿來推演戰陣,不過是工具而已。

我都能想得到,你們謝家那麼多人哪會有想不到的。

你這麼說,不過是逗我開心.”

早就該想到的。

也許廣陵軍府,用的也是同樣的東西,難怪會被別人誤解為細作。

“不是那樣意思,你盡力想幫我,我明白的,做的事情無論大小,貴重的始終是心意.”

“我明白了.”

她輕輕點頭。

低頭間,便看到那串藍色佛珠,一如往昔,還是戴在謝玄左腕上,也不知道是因為時間久了,還是他人瘦了的緣故,珠串看著也有些鬆了,她坐了下來,將謝玄拉到身邊,細心將絲線收緊。

“我還是回東山吧,免得你為難。

不過,我想帶著喜寶,就我們兩個人,便裝離開.”

她看出謝玄想要說什麼,便伸手阻止。

“你想說的,我都知道,說什麼安全之類的,無論你派多少人保護我,若是面對的是別人的軍隊,同樣一點用處都沒有,與其引人注目,不如我們悄悄走。

還有,你身邊的人,若不是極為可靠的,你也不會派來保護我。

襄陽既然危急,若你在戰場上有半分損傷,我日後想起,都會覺得是因為你將身邊人派遣給我的緣故。

我無法接受.”

若不是已然思慮周詳,也不會這個時候同他說這些話。

謝玄道:“我如果反對,倒像是將你困在牢籠中似得。

你也不會開心吧.”

“是,我喜歡你,但不想靠著依附你為生.”

“至少帶幾隻我馴養的信鴿吧,路途遙遠,記得時時聯絡。

還有,這個你帶著.”

他從身上拿出一塊白玉符來,不過兩指寬的玉符,其中密密麻麻嵌著硃砂文字,看上去倒是與從前給阿遙的那個長生符挺像的。

謝玄道:“這個是平安符,與長生原本是一對,是謝氏家主的信物。

若有人傷害持有此物者,便是與整個謝家為敵。

臨行之前,叔父將這個賜予我傍身。

你的佛珠,我會一直戴著。

你也帶著它吧,就當我們還在彼此身邊.”

“這樣重要的東西,給我合適嗎?”

她還在猶豫。

“總有重逢的一日吧,到時候完璧歸趙也不遲.”

謝玄這樣說著,一點點將她的手指合了起來。

有句話說的好,不借助身外物,如何知道我是你心上人。

便是這樣貴重的物品握在掌心。

心也莫名跟著就踏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