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似乎便已經落下挺遠。

不知道為什麼,像是沒人留意似的。

也沒人說要他們跟上的話。

所有人都是三三兩兩若無其事的看風景。

走著走著,不覺間便又到了鳳凰殿。

皇后回頭含笑問她,“這邊既然是慕容修儀的地方,不知道修儀可否樂意讓謝公子進去看看.”

慕容清道:“六宮之主是皇后娘娘,哪個殿所不是皇后的呢?妾身可不敢自作主張.”

皇后笑笑道:“修儀素來懂事。

反倒叫本宮為難了呢。

不知道謝公子意下如何?”

謝玄道,“鳳凰殿中,最為矜貴自然是鳳凰。

既然已經見了,就沒必要再叨擾吧.”

皇后微微點頭道:“謝公子說的也有理。

鳳凰殿之後便是漪蘭殿,從前是初入宮的秀女居住的地方。

近兩年秦國也未曾選秀。

前年內廷大赦,將那些未曾承幸的秀女們都遣出宮讓她們自行婚配了。

如今漪蘭殿倒是空著。

那地方雖然是距離前殿最遠之處,但格局卻甚為雅緻,值得一看。

順便在那邊請公子小坐一會兒吧.”

謝玄自然應允。

之後眾人行至漪蘭殿。

照皇后娘娘的吩咐,在各寢殿與庭院之間隨意走動。

賞花看景。

單單將謝玄請到漪蘭殿正殿奉茶,讓那位長史與內庫總管陪著。

皇后卻將慕容清叫到殿後一處空曠所在,環顧四下無人。

便招手將她叫到跟前。

“修儀想必心中也覺得奇怪吧。

雖然氐族民風豪放。

但也不至於輕易允外人入吾國內廷。

可曾猜想過原因?”

“做事大概不會平白無故。

既然做出這樣的退讓,應該是有所求吧.”

她應的聲音也很低。

“秦國與晉國,南北對峙,各自為政。

雖然晉國聲稱沒有獨霸天下的意思。

丞相也屢次勸諫天王,不要覬覦晉國。

留在北方便罷了。

但天王卻不這麼想.”

“是因為丞相是漢人嗎?”

“天王陛下對丞相的信任有幾分,便不是吾等女流之輩可以過問的事情了。

秦晉之間,眼下還是各據一方。

他日也難說。

晉國世族,雖說以王家為首,但眼下,雖不出仕,卻足以影響整個政局的,卻是謝安.”

“而謝安最為看重的,是謝玄公子.”

她似乎有些懂了。

“一個人,被叔父看重又算什麼呢?謝玄這個人,原本便不簡單。

他不滿二十歲便在桓溫幕府出任司馬。

允文允武出將入相。

此次假作無意,在秦國遊歷。

但陛下卻早已收到密報。

是謝安有意讓謝玄鎮守北部防線,訓練精兵。

針對的,自然也是我們秦國.”

看不出來,謝玄那個人,寬袍廣袖,舉止斯文。

看著便是個南朝文士的樣子。

雖然知道他武藝不差,倒是真的沒想到,竟然是個武將。

“妾身懂了,不知道皇后娘娘與妾身說起這些。

是需要妾身做什麼呢?”

“前幾日陛下同我問起你的事情。

我說你性情和順,向來是很懂事的。

燕國是為秦所滅沒錯。

但陛下所為,乃是為了天下大業,並非私人恩怨。

當初鮮卑族人四萬餘人遷來長安。

在博陵候的庇護之下生活。

也算安居樂業。

遼東舊地的的鮮卑人,亦由你慕容世家的叔伯兄弟各自管理。

你父親當初被可足渾氏設法排擠,險險有殺身之禍。

也是陛下救他於危難之中。

兔死狐悲,唇亡齒寒。

若是他日秦國被戰亂荼毒,慕容家也會受到牽連.”

“娘娘所言極是。

陛下深恩,妾身也是懂的.”

懂麼?未必真的懂。

她不恨苻堅。

因她始終告誡自己,這個時代與自己無關。

吃好穿好睡好舒舒服服過日子就對了。

想那麼多做什麼?人這一生,想要保護的人若是太多了,再怎樣費心也是顧不過來的。

退一步海闊天空,真真是真理。

但她也知道,慕容衝恨毒了苻堅。

便是為了慕容衝的緣故。

她此生與這些秦國貴族,也不可能真正親近了。

況且這邏輯,也實在不通。

哪有滅了別人的國,殺了別人的人,到最後以勝利者的姿態,將對方家裡年幼的兒女都接到宮中玩弄,賞一些無關緊要的官爵,便想要對方感恩戴德謝天謝地。

簡直可笑。

雖然慕容清心中也十分贊同,羔羊沒有主宰自己命運的權力。

的確需要仰賴別人鼻息生存。

但,即使是弱者,也不必活得那麼下賤。

她可不覺得自己有欠秦國什麼。

心裡這麼想著,自然也不能說出來。

便聽皇后往下說。

話說那麼多。

不過大致意思也便是,既然她與謝玄緣分難得,不如借勢接近一番,為那位天王陛下試探虛實。

做間諜喲。

萬一給人逮到是要處死的。

但不知為何,想到接近謝玄。

便有些微微心動了。

反正她也不能拒絕皇后。

倒不如應下。

順手推舟,沒準還可以再有作為。

這邊同皇后低聲絮絮說了許多細節之事。

突然間聽見前庭似乎有些吵鬧。

皇后原本放在這邊守著的女官突然跑了過來,瞪著慕容清,像是震驚到極致已經說不出話似的。

愣了許久,才想起請安。

皇后不耐煩道:“什麼事?”

那位女官低著頭,片刻之後,似是設法讓自己鎮定下來。

看著皇后與慕容清,一板一眼道:“稟娘娘。

張夫人之幼弟,龍騎將軍張文遠今日覲見陛下,與慕容公子御前爭執,被公子當眾斬殺.”

一瞬間手腳發冷。

她還不及反應。

那位夫人卻不知從何處衝了過來。

尖聲叫著:“賤人,我要殺了你!”

那樣尊貴的女人,到了這種時候,也是披頭散髮毫無儀態可言。

但這個時候,她的心一瞬間已經涼透。

只看見幾個女官死死拖著張夫人,說著什麼:“夫人冷靜”“莫要失儀”之類的話。

但這一切,恍恍惚惚,似是發生在另一個世界,早已與她無關。

說什麼冷靜,管什麼失儀。

那個她所厭惡的女人的弟弟死了啊。

被她的弟弟親手斬殺。

她是討厭張夫人,那個人處處與她為難,當初武原縣候一事,雖然尚未明朗,但絕對與那位夫人脫不了干係。

險遭凌辱的恐懼還留在心間。

怎麼會不怨恨對方。

但是,怨恨是怨恨啊,出於怨恨冷嘲熱諷說幾句刻薄話給對方添堵之類,也不過如此罷了。

她從未想過要害死什麼人。

一時間只覺得心灰意冷。

這內廷鬥爭,遠比她想的更為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