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正是九月十五。
依照慣例,在凱旋大典封賞群臣之後,便應前往太廟祭祀,感謝先皇庇佑,彰顯本朝軍功。
說起來,那位先皇似乎還是苻堅的伯父,當年是苻堅斬殺堂兄苻生,踏血步上伯父留下的皇位,如今秦國人只知苻生暴虐咎由自取,還有誰記得,原本這位大秦天王的帝位來路便不正?政變之事,果然從古至今都一樣,十分骯髒。
祭祀當日,苻堅下旨令六宮眾人亦追隨前往位於城北的太廟。
慕容衝榮升驃騎將軍,照世家的規矩,也是要舉行家祭,告慰先祖的。
那位博陵候慕容暐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偏偏就選了這一日,按理說先國後家,如今慕容氏怎麼說也是秦國的臣子,可是他卻偏偏上表為慕容衝告假,選了九月十五至十七三日時間。
要慕容衝隨他前往城北慕容主家去,為先祖守靈三日。
苻堅心中十分不痛快,卻又不好發作。
他正是提拔慕容衝的時候,難得看見幾個好臉色,又不好讓別人說閒話,當他一天也離不了那個人似得。
便只好不情不願的準了。
國禮當日,一大早慕容衝便已出城。
待到巳時,紫寰宮的車輦才緩緩開拔。
皇后鳳鑾居前,其後便是張夫人的車輦,接著便是慕容清,之後六宮女眷陸續跟上,車馬如龍,浩浩蕩蕩自長安大街走過,便往北郊太廟進發。
內廷防務,一向是由騎都尉與中郎將共同擔責的。
此時身為中郎將的慕容衝不在,騎都尉袁京又必須護衛於秦王左右,便自東宮禁軍中,調了兩名參將過來,其中之一便是張夫人的弟弟,武原縣候張義。
早就聽說過,張夫人原本是平民出身,又是漢人血統。
家裡沒什麼勢力。
苻堅之前對她甚為寵愛,因此將她兩個弟弟都賜予封地,多多少少算是為她撐起一些後盾。
在這深宮之中,若是家族沒有勢力,無論如何都是要仰人鼻息的。
就連他們慕容家,落魄到這個程度,不也還有個博陵候勉強撐著門面麼?她與張夫人不和已久,明裡暗裡,相互為難的次數也多了。
聽說壓陣的是武原縣候,便忍不住好奇起來,畢竟那位是張家年輕而又得勢的將軍。
她也想看看,這位依靠裙帶關係上來的參將,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物。
便在聽到行軍部隊馬蹄聲之時,悄悄掀起簾幕看了一眼,豈料張義的目光正好也在那時落在她那邊,兩人四目相對,她嚇了一跳,忙將簾幕放了下來,卻聽張義滿不在乎同隨從說道:“妖孽誤國,不知吾輩何日能替天行道,親手將其斬殺.”
似是隨從低聲在勸,說什麼將軍慎言之類的話。
她人在車內坐著,身邊也只有踏雪伺候著。
隔著簾幕,旁人也看不到,心火驟起,燒的臉色都變了。
雖說她在宮中,一向跟皇后同聲同氣,挺給那位張夫人添堵的,但說到底,誰不是為了自保。
素未謀面的人宛如當面便說要斬殺自己,聽了這話一時之間氣憤難平。
踏雪也不敢說什麼,只是靜靜端了杯清茶給她。
飲了幾口。
才算平下心來。
這些日子,心氣原本便不怎麼順,一點小事就氣得要死要活的。
後宮之中怎樣且另說,前朝將領之事,輪不到她說話,只能在心中默默記住那位縣候,想著他日還是要小心提防一些。
看來與張夫人之間,是果真無轉圜餘地了。
那位夫人,雖說受寵多年,同皇后之間,還不是客客氣氣的。
對她卻極為冷淡。
最初見面一句話便種下惡果,雖說她失察在先也有錯處,但那位的心胸,也未免太狹窄了。
心中盤算許多事情,不知不覺便已經到了太廟附近,車輦停下,她第一個便跳了下來,幾步趕到皇后鳳鑾之前,侍立於車門右側。
皇后一下轎便含笑扶著她的手,兩人一起走到正在太廟正門之外等候的苻堅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