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殿。
雖然並非如同椒房殿一般位於紫寰正中,彰顯中宮之地位的殿所。
但無論是位置,還是軒敞堂皇之程度,都的確不是一個修儀應該住的地方。
到了這個時候才想起,原來是因為名字與慕容衝相似。
鳳皇入主鳳凰殿。
也虧那個人想得出來。
她先進了正殿,也不說什麼,只是將身上禮服毫不猶豫脫下來甩到了一邊。
釵繯什麼的,一把抓了下來,也不管別人追在身後說什麼,一路走到東配殿這邊。
門口站了許多人。
有原本她這邊的伺候人,也有太醫院過來的。
許許多多人,卻都停留在門口,不曾進去。
見她過來,踏雪上前道:“小公子還在殿內,方才太醫探視過了,說是沒有什麼事情。
只是精神不大好。
也不讓別人進去伺候。
只說叫染香去打盆熱水來,幫他上藥.”
正要問染香人在哪兒。
卻見染香已經端著一盆熱水,身後還有一個太醫院的學童捧著一托盤瓶瓶罐罐,以及藥碗什麼過來了。
她上前,接過染香手中的銅盆,道:“我去吧,你在外面等著.”
接著又轉身,問那個年齡似乎十五六歲的少年道:“這些藥該怎麼用,你都知道吧?”
那孩子雖然年幼,但看上去卻十分持重。
只無聲的點了點頭。
身後便是那位前來探視的宣太醫,躬身說道:“修儀請放心。
墨宜雖然年齡尚小,但手腳穩妥,照料小公子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她微微點頭。
便帶著那個叫做墨宜的少年,轉身踏入鳳凰東殿。
東殿原本沒有正殿寬敞。
繞過迴廊便是寢殿,此時殿所之中,但凡能砸的東西,都被砸了個利索。
那些砸了的東西也沒有被收走。
更顯得十分空曠。
連床上的錦緞都被扔得到處都是,尚未被撕碎的帷幕之後,慕容衝靜靜躺著,像是一個破碎的人偶。
只有一截手腕露在裹著身體的錦被外面,想必是剛才請脈之時伸出來的手尚未收回。
露出的手腕上,便是觸目驚心的淤青。
人倒在那一團亂的錦繡之中,緊閉著雙眼,面色雪白如紙,看得見睫毛卻在微微顫動。
大約是沒睡著,只不過因為不想看見任何人,所以這樣逃避吧。
她示意墨宜噤聲。
自己跪在慕容衝的床前,用白巾浸了熱水,一點點將他身上露出肌膚的地方擦乾淨,再將活血化瘀的傷藥往看得見的地方慢慢推開。
在她未曾留意的時候,慕容衝突然睜開了眼睛,手腕自她手中掙開,突然翻身,迅速退到床的一角,睜大眼睛看著她。
她無奈道:“鳳皇,過來,你的傷需要處理.”
“阿姐,怎麼是你?”
此刻連聲音也沙啞,嘶啞到聽不出語調,卻感覺到說不出的徹骨心寒。
她想勉強自己笑笑,卻怎樣也笑不出來。
只好說道:“是我。
也只能是我了.”
對方空空蕩蕩的目光自她臉上飄過。
淡漠說道:“阿姐,你起來吧。
以你的地位,跪在我床下像什麼樣子?”
那樣清冷的目光與語氣,不知為何竟然讓她心中一顫。
她問道:“你恨我嗎?”
“恨你?為什麼?”
“若不是我,你不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不,不是你的錯,可是姐姐,你來看我,為什麼連一根髮簪都沒有戴?若是我手中有一支髮簪,就算不能殺了那個人,至少,也可以殺了我自己.”
“不.”
她只說了這一個字,卻再也沒有下文。
她不希望慕容衝死,當然不希望。
無論是私心裡為了自己的將來,還是說不出道不明對他的親近之心。
如果慕容衝就這樣死掉了,日後如何艱難是另一回事,此時此刻,只是想想,便覺得心痛無比。
可是她想不出勸解的話。
古人素來就是這樣,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何況他還是天潢貴胄。
慕容衝就那麼靜靜的看著她,隔了許久,突然便笑了。
“阿姐,真是諷刺啊。
他們將你我困在這囚籠中,無論發生什麼,你為了我,我為了你,都不會輕易死去。
你我互為牢籠,便將對方永遠的鎖在這裡了。
我就算想要和你死在一起,也不能忍心害死你.”
她想要說什麼,慕容衝卻突然向後退了一點,身上單薄的寢衣滑落,上身滿是可怖的傷痕,猝然落入眼中,她忍不住尖叫出聲,慕容衝卻痛苦的閉上了眼。
“阿姐,你出去吧,我的傷,不是你能處理的,我也不想讓你看見我現在的樣子.”
她一步步後退,走到寢殿門前,卻忍不住回頭,最後問道:“鳳皇,你真的不會恨我?”
“不會,無論你做什麼,我不會與你反目。
除非……”他頓了很久,像是在仔細思考那個除非的可能,最後他說道:“除非你要殺我.”
短短六字,在這晚夏讓她遍體生寒。
她毫不遲疑,道:“我會守護你,為你求一世長安.”
說完轉身就走,不知慕容衝在身後是什麼樣的神情。
是,他是沒錯的。
這才是他們踏入宮禁的開始。
他們是同命的一對姐弟。
但會不會,有那麼一天,他們被迫相互廝殺?她希望不要有那一天,但此刻卻已經不敢相信,命運會否有那樣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