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報聲響起：“請呂卓誠到3號診室。”
“你這是過敏性鼻炎啊。”看了看又補充道：“還好，輕度的。”
“啊？”呂卓誠提了提口罩，“那……醫生，是什麼引起的過敏啊？”
醫生笑了，“這要問你自已啊，別人怎麼知道嘞。”說著在紙上寫著什麼，“家裡有遺傳嗎？”
“應該……沒有吧。”呂卓誠盯著醫生手裡的筆晃來晃去。
“那你要不要做一個過敏性面板檢測，這樣就能知道你的過敏源是什麼了，你以後也好注意嘛。”
他想了想，點頭道：“好。”
醫生笑眯眯的，“現在很多人過敏了還不知道是為什麼，咱們這個檢測啊，除了罕見過敏源都能測出來。”
“那要是罕見的呢？”
醫生想了想，“那可能就比較難搞咯。”說著遞給他一張單子，輕飄飄一長條像極了超市的購物單，“掃下面的二維碼繳費就行，做檢測的科室在隔壁那棟樓的一樓，你找檢驗科的牌子就行，完事兒就去取藥的視窗拿藥。”
“好的，謝謝醫生。”
“不客氣。”
呂卓誠將那單子摺好放進口袋裡，拉上了口袋拉鍊，又掏出另一個口袋裡裝的紙巾，擦了擦清水狀的鼻涕。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肚子裡也打起了鼓，還是先把檢查做了再去吃東西吧。
“讓開！快讓開！”震耳欲聾的喊聲猝不及防揪住了他的耳朵，揪得生疼。
剛下電梯走到大廳，就看見三個警察推著個急救擔架車死命往急救室跑，其中一個警察手上身上都沾了血，尤其是手，就像是在血液裡浸過的一樣。
身後跟著個護士，被落下好大一截。
呂卓誠愣在那裡，彷彿被什麼釘住了雙腳，紅褐色病號服在眼前一閃而過，血肉模糊的頭顱，還有自已腳下不遠處，那一路不絕的血滴，大小不一，仔細看還冒著絲絲熱氣。
他將目光收回，往上提溜自已的衣領，雙手握拳縮排袖子裡，快步離開。
“快，打個電話給齊南星。”張寧看著自已一手的血，“告訴他這裡的情況。”
“好。”程書達氣喘吁吁拿出手機。
“邪了門兒了，”郭子昂雙手撐著牆，憤憤道：“就在眼皮子底下啊！”
“沒打通。”程書達在聯絡人裡快速找著，“我打給方海。”
郭子昂情緒激動，“我們倆一直都在門外，輪流盯著，別說是有人進去了，就是連一點，一點聲音都沒聽到！”
“麻煩聲音小一點兒。”護士聽到聲音提醒了一句。
郭子昂迅速把火收住，“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張寧挨著牆根蹲著，看著地板不說話，手上的血都凝固了。
也不怪郭子昂激動，這事換了誰都沒辦法冷靜面對。
這倆人販子，昨天才落網的，今天就沒了。
一個直接死在病房裡，被一刀切開了喉嚨，傷重的這個，墜樓，得虧樓層低，還沒斷氣。
“頭兒，能救回來嗎？”郭一昂將情緒消化了一些，兩眼望著張寧。
張寧沒有回答，他現在沒有任何依據說“能”或者“不能”。
“方海說他馬上到局裡了，到時候會把醫院這邊的情況報上去。”
郭一昂看向程書達，點了點頭，“那我們就在這守著。”說著又對他使了個眼色。
程書達會意，慢慢走到張寧面前，“寧哥，要不你去衛生間收拾一下？這裡有我們呢。”
張寧抬頭，眼眶都是紅的，站起來的時候有些晃，像被小鬼吃掉了魂。
爆裂的水聲衝破了頭腦中的鳴叫，洗手池裡好似一片血海，他望著鏡子裡的自已出神。
臉上沾滿了水珠，渾身血汙，他將衣服脫下來，反覆搓，卻怎麼都洗不掉。
他用力握拳，指關節咔咔作響，而鏡子裡的人，那雙眼睛正虎視眈眈地看著自已。
“你又搞砸了！”腦海中那個聲音如炸雷一般。
“我明明都救到了……”張寧只一瞬間的恍惚，差點把自已腦袋悶水裡。
他在哭。
他不能出聲，就只能咬著自已的手臂，額頭上青筋暴起，臉被漲得通紅。
揹負太多過往的人，走不遠，可沒有那些過往的人，又顯得太過寡淡了。
張寧曾經參與過“1·4連環殺人案”的調查。
過去整整八年了，實在是不短，可他留了一個自已在過去，總也不覺得久。
事情發生在哪個區哪條街哪棟樓，那天是什麼天，吹的哪個方向的風……還有那盆茉莉開了幾朵花有多少瓣兒，他都記得一清二楚，特別是……那孩子的眼神。
多好的孩子啊，就那麼沒了。
就差一點，就一點，但在實際中，他們一丁點都差不起。
“別拍了別拍了！”現場的民警一直在維持秩序，但杜偉光一隊還是費勁巴拉擠著進來的。
“這些人還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等下上去了，不要說任何多餘的話，免得刺激她，到時候小寧和盼山見機行事，動作要快。”
“是。”
“消防的同志呢？”
“被堵在路上了，正往這趕呢。”
杜偉光聽言暗自捏了捏拳，加快了爬樓梯的速度，“大家抓點兒緊。”
天台的風很大，吹得那些髒亂的綠酒瓶子彼此碰撞，發出讓人心悸的聲音。
挑簷邊上站著一個乾瘦乾瘦的女孩兒，約莫十幾歲，此時倒春寒，她卻只穿了一套春秋季家居睡衣，風勾著她的衣襬，一聲聲呼喚，說著要將她帶走，帶她去一個沒有痛苦的地方。
女孩兒雙眼無神，抬起自已的雙手在空中慢慢比劃著什麼。
她像是在撫摸太陽。
杜偉光示意大家噤聲。
張寧一雙眼睛全盯在她身上，和蕭盼山一左一右，慢慢挪動，時刻準備衝上去將人拉下來。
可一切發生的太快了。
他只記得自已的身體像有預感一樣奮力衝了上去，女孩兒被抓住的手不斷掙扎，最終脫離，他眼睜睜看著她……在那一瞬間恢復神志，拼命想抓住自已的手，她是想活著的！
你能聽到屠夫將一大塊肉砸在案板上的聲音，可你看不見屠夫，只能看見屠夫使用的那把刀。
純粹的恐懼與痛苦在那一刻將淹沒一切。
“我明明都抓住她了！”張寧徹底崩了。
風將淚痕印在他臉上，像是給他打上烙印，以此嘲諷他的落敗，彰顯自已的罪惡成就。
杜偉光看著他那哭得面紅耳赤完全顧不上手臂上冒血的傷口的樣子，嘴唇顫了顫，紅著眼沒能說出一個字。
去告訴他，你已經盡力了，沒人會怪你？他說不出口，在場的任何人都說不出口。
那是一個鮮活的生命，沒有任何一個人輕易承擔得起，更別說是警察。
他自已心裡的這道坎兒，難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