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老年卡。”公交車上的語音播報不時響起,“下一站是,松山南路,請需要下車的乘客清點好您的隨身物品……”
現在不是早高峰,人不多,卻能剛好填補車上的空位。
左秋心腿腳不好,走起路來略微有些跛態,她就近找了一根立柱扶手靠著,左手摟了摟肩上的帆布包帶。
經過歲月洗禮的眼眸,早已沒有了最初的那種明亮。
她的視線不著痕跡地在每個人的臉上、頭頂上掃過,最終垂下眼簾。
“阿姨,您坐我這兒吧。”少年理好了書包的肩帶,起身將座位讓給她。
“謝謝你啊。”
“沒事沒事。”少年笑得憨厚,從口袋裡拿出兩顆椰子糖分了一顆給她。
左秋心接下,正逢陽光穿透雲層鋪滿了半個車廂,覆上她手心的那縷尤其和煦。
少年到站了。
她無事可做,便只能去看窗外的街道、人流,去聽無休止的鳴笛聲,順帶也看到了坐在自已旁邊的女人。
女人乍一看年紀輕輕的,但就算戴著口罩,也能清楚地看出臉色很差,發青的黑眼圈上還有層層細紋,被壓在毛線帽下的頭髮也有些潦草,今天氣溫不冷不熱卻把自已裹得嚴嚴實實。
女人應該是感覺到旁邊這個人在打量自已,不可察覺地往裡縮了縮身子。
約莫過了幾分鐘,女人感覺到了什麼,保持著那個姿勢坐在那裡,一動不敢動,額頭上不斷冒出細密的冷汗。
內心一番掙扎過後,女人稍顯僵硬地扯了扯左秋心的衣角,見她沒反應,便加大了些拉扯的幅度。
左秋心很是不解,但還是偏過頭細聲問道:“怎麼了姑娘?”
女人的耳垂紅彤彤的,眼睛慌張地亂眨,哽咽道:“姐,幫幫我 ,我……”
左秋心順著她的話一看,發現椅子上正流出一些液體,有的已經滴到了公交車的地板上。以一個過來人的經驗,她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兒。
左秋心趕緊拿出隨身攜帶的衛生紙幫她擦座位,收拾地板,手上忙活,嘴也沒閒著,一個勁兒地安慰她。
“剛當媽媽吧?”
女人含淚點了點頭。
“聽姐說啊,沒事兒,姐前幾天還看了個科普,產後漏尿這都是正常現象,不用害怕的。”左秋心與她低聲交談,溫柔如母,她也確實是。
只不過,左秋心的長子,死在十一年前的那個除夕夜。
左秋心也沒有多餘的衣服,便從帆布包裡翻出來一條舊圍裙,雖然已經洗褪色了,但還是能看出來原先布料上印著藍色碎花的圖案。
心裡雖然不捨,但還是遞給了她。
“這個你先湊合用著吧。”見女人猶豫著,左秋心直接繞一圈給她系在了腰上,剛好能遮住臀部。
“謝謝。”女人還是覺得不好意思,提出留個聯絡方式方便日後歸還。
兩人互留了電話號碼,再沒有說其他。
車到站了。
“我到了。”左秋心還是不放心,又叮囑道:“以後出門之前做點準備,沒關係的,不怕啊。”
女人靦腆地笑了笑,點頭以作回應。
左秋心下車時沒有任何留戀,但在公交車重新啟程後,她站在原地,看了許久,神情透著落寞。
她隔著那層帆布捏了捏手機,繼續走自已的路。
康莊別院新設了一個進出口,正對著商業街。
“您好,請掃場所碼,出示您的出入證。”工作人員盯著電腦螢幕,並未看來人。
左秋心拿出手機時螢幕剛好亮起,還停留在聯絡人頁面,那個女人叫秦念慈。
她熟練地將出入證和家政公司開具的證明一併遞上,工作人員核對後起身遞還給她。
“請您在此登記並附上簽名。”工作人員禮貌地拿出一本外來人員登記冊,還貼心地幫她開啟了簽字筆的筆帽。
“我寫好了。”
“祝您生活愉快。”工作人員收回登記本,簽字筆的筆帽不見了。
左秋心的碎髮在風中糾纏,她伸手理了理,卻無濟於事。
就任由它吹吧。
鞋底摩擦地面的聲音有些沙啞,那些整齊排列的汽車,像極了愛看熱鬧的圍觀者。
左秋心朝熟悉的車位看了一眼,那裡停著一輛陌生的車。
包裡的手機開始嗡嗡作響,左秋心抿了抿唇,走上了電梯。
她看著紅色的數字不斷跳動,目不轉睛,心跳也與之同頻。中途電梯停了一次,電梯門開時她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阿姨,您這是上去的還是下去的啊?”是個身材高挑的女孩兒,妝容精緻。
“上去的。”左秋心邊說邊指了指上邊,現在的孩子生養的好,個子真高。
女孩兒看一眼選層按鈕,笑得很甜,“真巧,您也去三十七樓啊。”
“對。”
“哦對了,昨天晚上您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嗎?”
“昨天晚上啊,我……”
“好像有人在哭誒,但又像……”女孩兒看向左秋心,“在笑?反正又哭又笑的,可滲人了。”
左秋心搖了搖頭,“沒聽到過。”
“哦……”
“姑娘你可別嚇阿姨啊。”
“嘿嘿,那可能我聽錯了吧,說不定是有人在看電視劇呢?那他們家的隔音還真是差。”
左秋心乾笑兩聲,沒有說話。
叮——!
電梯門開了,女孩兒率先走了出去,還不忘回頭和她說再見。
她望著女孩兒的背影,給心底鋪上了一層棉花,但很快,這層棉花就被心裡的火燒了個乾淨。
左秋心來到3706的門口,將磚紅色的門從上往下掃視了一遍,她搓了搓手,手心是冰冷的海。
輸入密碼,開門,換鞋。
她把手機拿出來,放在一眼就能看到但是水不會濺到的地方,接著從冰箱裡拿出排骨解凍,又將粉絲、幹木耳和幹香菇浸泡在水裡。手拿著蔬菜剛摘下兩片菜葉,餘光瞟到了一旁的刀具,手試探著伸向那把切片刀。
手機震動,螢幕上顯示著一個陌生號碼。
她趕緊放下菜,顧不上手上的水漬,拿起手機按下接聽鍵捧到耳邊。
“喂?”沒有人回答,電話那頭只能聽到陣陣風聲。
如厲鬼哭嚎一般的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