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著黑色塑膠雨衣的男人靠在巷子轉角處,肩膀上已經因為小幅度剮蹭而堆起一些灰色粉末,其中還夾雜著一些紅磚的邊角碎石片。

他一直目視前方,那裡沒有路,黑乎乎的一團,似凝結的空氣中不時閃幾下紅光。

明滅過後整個落進地上的積水坑裡。

“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男人沒有說話,攏過肩頭的灰塵放在眼前,看著它在光下一點點流失。

閔東還後又反應過來,“亂丟垃圾,是不是不太好?”

他圍著那個積水坑看了又看,嘴上唸唸有詞:“這也不好撈啊……”還時不時瞄一下對面那塊“大石頭”,心道一句“人如其名”。

男人並不看他,只是在聽到聲音後提醒到:“來了。”

“嗯。”業務能力貌似可以,“回見,等你的好訊息。”

閔東還說的最後一個字已經聽不清,他到了牆的另外一邊,倒不是什麼神戳戳的穿牆術,只是因為這個牆的高度對他來說,翻起來毫無阻礙。

當然,要是牆頭上有玻璃碎片就另說了,畢竟他沒有練就鐵砂掌。

很快,一箇中年男人騎著電瓶車緩緩駛來,有意避開了水坑,但還是被髒水濺到了褲腳,“嘖,要死。”

這條小路坑坑窪窪,不好走車,無奈離家近,可以省好些電,再難走也能忍下。經費不夠,沒辦法,他還要同時打兩份工。

這不,剛下班回來。

拐過彎就好走了,怎料橫空一臂舞來,瞬間連人帶車砸倒在水坑旁。

“草!什麼東西?”

這人還有力氣罵,說明自已用的力道剛剛好。

緊接著那人就哇的吐了一口血出來。

嗯……還是重了,下次改進。

中年男人勉強偏頭,只能看到一大片陰影,恍惚中以為自已跟前站著一頭“金剛”,沒等驚叫出聲就被嚇暈過去了。

男人脫下他的外套,就著旁邊的積水拖地,把血跡清個十之八九,順帶給他洗了把臉,完事再給他穿回去。

電瓶車還能開,但用不上,這次有車接應,有用的也變成了沒用的,是累贅,還是個必須帶走的,還好那車夠大。

裝好“貨”,把自已身上這身也扔進去,拍了拍車門示意出發。

他要晚點過去,餓了,必須小搓一頓。

吃的太多,一時有些難選。

“帥哥,要吃點什麼?”老闆主動問他。

他看了一眼選單,“土豆泥拌麵。”

“好嘞,吃什麼辣?”

“爆辣。”

一碗下肚,好吃,不夠。

“老闆,再來十碗。”

小攤老闆臉都要笑出花來了,“好嘞哥!”

老闆做一碗他吃一碗,這一頓下來,也才半飽。

“石飽!”

這名字是他的父母發現其天生食量大,怕他吃不飽,所以取了這個名字。

有點隨意,又不那麼隨意。

石飽一心吃麵,沒有理會。

走的時候,喊他那人追了上來,“這次校籃聯賽你會參加嗎?”

石飽不搭腔,那人又自已暢想起來了,“你要是參加不得分分鐘把其他隊秒殺?到時候我們就能包攬冠軍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被禁賽了。”

此話一出,所有計劃都泡湯了。

“啊?!為什麼?什麼時候的事?你把裁判扣了?”

“走了。”石飽掃了輛共享小電驢,騎上就走,根本不給對方問的機會。

宣玉一看著貨車上的“自已人”,覺得又好氣又好笑,藏了這麼多年的人,就這麼草率地被扔出來了?

“倉庫有丟什麼嗎?”

“已經都檢查過了,沒有丟失。”

不偷東西,就純純送溫暖來了唄。

“車是從哪裡開進來的?”

幾人來到廠區荒了好幾年的後部,那扇鏽跡斑斑的大鐵門原本是用鎖鏈鎖住的,現在大敞著。

走這裡?還真是條好路。

這條路看似荒廢,實際上是離港口最近的出入口,說白了就是留個後手,到時候要真出了什麼事兒,跑路方便。

“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

“想辦法把人送醫院,然後找專業的家政團隊幫他把家裡做個大掃除,就當是員工福利了。”

“我這就去安排。”

手機螢幕彈出訊息:

牧老先生想見你,現在。——加里奧。

宣玉一看了看錶,現在都快十一點了。

老爺子怎麼這個點見自已?還有,他怎麼也在?

宣玉一對加里奧說不上反感,但也不太喜歡,可能主要是對方身上難以掩蓋的,陽光下曬得無所遁形所以散出來的屍氣讓他不太舒服。

究其原因,不明,某人猜測是養了塔納託斯(加里奧為自已的寵物蜘蛛起的名字)的緣故。

它實在太危險了,但架不住某人樂在其中。

宣玉一遠遠看見有個人影立在門口,頂著一頭白紗,近了發現是牧青雄身邊的人。

“宣先生。”

“久等了。”

辛長予是天生白髮,長相陰柔,柔而不弱,喜怒不形於色。他的實力是宣玉一的猜想,因為他外形出眾,定是不能做自已做的事,那樣太容易暴露。牧青雄樹敵眾多,身邊一個保鏢都沒有,又只留了他,自已不得不想。

狹長的走廊,兩側牆壁上設定的是燭臺,人走在中間,久了就覺得胸中悶著一口濁氣。

“宣先生,您是否身體不適?”

放在平時,辛長予絕不會主動說話,今天這是怎麼了?

那……他應該身體適還是不適啊?

辛長予放慢了步子,“請跟我來。”

宣玉一被帶到了一處休息室,室內光線正常,感覺自已的呼吸都順暢了不少。

“多謝。”

辛長予推過來一杯水,宣玉一卻不敢喝。

“宣先生是怕我下毒嗎?”

他原來這麼直白的嗎?

“當然不是。”

“開個玩笑。”辛長予拿過那杯水自已喝了一口,放下玻璃杯後還順時針轉了一圈,“老爺子已經睡下了。”

“那是我來晚了。”宣玉一起身準備走,“我改天再來。”

“是我要見你。”

可是加里奧說……

宣玉一看著他,錯愕不已,“所以你才是……”

辛長予看向他,露出一個微笑。

這表示宣玉一想對了,他才是加里奧的“老闆”。

“李均的死是你安排的?”

“不是,那確實是老爺子的意思,我只是稍加潤色。”

“赤焰美人呢?”宣玉一轉念一想,自已都多餘問,既然是牧青雄授意的,寶石自然到了他手裡。

可辛長予的回答恰恰相反。

“不知道。”

好吧這都不重要。

“你為什麼要見我?”

“宣先生知道噬童嗎?”

“有所耳聞。”

“應該不只是有所耳聞吧?”

宣玉一警惕起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人一上了年紀,精力就沒有之前那麼好了。他現在很多事情都慢慢交到了我手裡,除開最核心的那部分,其餘每一則訊息都得經我的手。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我也知道不少,人人都說噬童死絕了,相關記錄也在事後被銷燬,所以原則上無從查證是否屬實。”一個老舊的檔案袋被擺上桌,封面上的字已經模糊不清,依稀可認出“培育計劃”四個字。

“這是什麼?”

“證據。”辛長予的眼神像毒蛇一般,看著他佯裝鎮定與不解,“噬童存活的證據。”

“大家都知道,這世上已經沒有噬童了。”

“是嗎?宣先生為何如此斷定呢?”辛長予不急不緩地開啟檔案袋,“也是,畢竟您親自執行了處死舟的任務,他是最後一個噬童,可事實真是如此嗎?”

辛長予知道當初金覓舟在的時候,與宣玉一兩人如同親兄弟一般,金覓舟要是事先交代些什麼,宣玉一必定是會辦的。

那個噬童沒被處死總歸是看在金覓舟的份上,主人死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因為噬童就是噬童,就算主人為其取了名字,也不能算是個完整的人,這是個錯誤,是錯誤就該被修正,否則後患無窮,必然威脅組織今後的發展。

舟的資料被擺出來,除了舊的,還有新加的。

宣玉一看到了那張照片上醒目的“人體拼圖”。

警方封鎖了訊息,辛長予是怎麼拿到的材料?對,他說的原則上,那自然就有超越原則的做法。

辛長予察覺他一直盯著一張照片,“宣先生覺得眼熟嗎?很經典的手法,不是嗎?”

宣玉一看出他眼神中的欣賞,一時竟摸不清他心裡真實的意思。

“對了,我們是不是忘了什麼?”辛長予的笑容有些詭異,他整個人也顯得異常興奮。

宣玉一覺得透過這段時間,自已對辛長予的印象都被顛覆了。

“啊……我想到了,一個人,陳、阿、平。”

陳阿平!

“宣先生還不知道吧?他下山了。”辛長予看見對方額頭冒出的細汗,“聽說還帶著一個孩子,會不會是山上誰家的孤兒啊?還是他結婚後生了個孩子,宣先生您知道嗎?”

宣玉一一言不發,辛長予打了個哈欠,“時候不早了,需要我送送您嗎?”

“不用麻煩。”

“呂卓誠的小組接到命令,噬童就在大鐘旅館,要不惜一切代價將其捕殺。”行蹤是他查的,命令也是他下的。

“這不算任務洩露嗎?”

“宣先生不是外人。”

成了,也是為宣玉一除掉一個麻煩,不成,就當試試水了。

大鐘旅館位於北明大道環晟路大河街122號,離湞江只有一公里,是離輪渡最近的一家旅館,主要還一點,相比之下便宜。

周圍是各色餐館,到了夜裡就是夜市,遍地燒烤攤、小吃攤,十分熱鬧。

燒烤一個個出攤了,棚子也搭了起來。

陳阿平剛給車加完油,順帶買了點水果回來,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淡淡的雪茄味。

“歡迎光臨。”

“老闆,來間房。”

“你要標間還是套房?”

“標間。”

“麻煩身份證給我登記一下。”

“喏。”男人將身份證遞給前臺,瞄了一眼陳阿平的背影。

陳阿平一進門就被舟湊上來好一頓嗅。

“好貨,西卡斯。”

“對,我們被找到了。”西卡斯都抽得起,怎麼會跑來住這種旅館?周圍也沒有可疑車輛,那個人應該是被派來踩點的。

舟蹲在床上,笑起來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陳阿平將水果洗乾淨分給舟一半。

暗夜就要來臨,他們走不了了。

“主人說過,不要成為獵物,要成為獵人。”

“嗯。”

半夜三更,大街上吵吵嚷嚷,前臺早已打起了瞌睡,最後乾脆伏在案上小睡。

白天那個開標間的男人從樓上下來接應,看了看前臺,心想是藥開始起作用了。

“兩個,在房間裡一直沒出來。”

呂卓誠歪了歪頭,示意走,自已斷後。

幾人迅速且輕巧地上了樓,先往屋內扔了兩顆催淚瓦斯,過了一會兒才破門而入。

房間裡很安靜,煙霧繚繞,仿若仙境。

“你不是說他們沒出去嗎?人呢?”

“確實沒出去啊。”

“嗬嗬嗬……嗬嗬……”怪聲在屋內環繞,順著牆體,爬上了每個人的肩膀。

“呃!”隨之而來的是身體重重倒在地上的聲音。

“怎麼回事?!”

離得近的隊友低頭檢視,聲音發顫,“他……他死了!”

那名隊友的脖子被切開一半,可是他們連人影都沒看到!

每個人都感覺身後有雙眼睛死死地盯著自已,讓人汗毛直立,如墜冰窟。

“嗬嗬……嗬嗬……”這聲音遊離於每個人耳邊。

看不見,那便是在你我的影子裡。

“後面!”呂卓誠大喝一聲,迅速蹲下,前翻,躲過了舟的刀子。

他們對著面前一通掃射,可“噬童”的速度遠超他們的想象,每一顆子彈都與其擦肩而過。

這他孃的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陳阿平坐在呂卓誠的車內,後面是留守人員的屍體,抽著西卡斯,這是從那人身上摸出來的。他透過那窗子,看著許許多多一閃而過的火星子,像天上的星星一樣亮麗,而那些慷慨激昂的聲音,在熱鬧的街市裡襯得更加莊嚴,肅穆,這是對生命而言,最美好的讚歌了吧?

舟渾身浴血從旅店內走出,車子發動,開過夜市,重又步入茫茫黑夜。

緊接著,那間旅館被炸得粉身碎骨的同時,一公里外的“世界之外的世界”書吧分店門前燃燒起熊熊大火。

火光映在男人眸中,不住地跳動,這一刻,它也享有生命。

大鐘旅館的爆炸系煤氣罐洩露引發的爆炸,本次事故造成旅館老闆在內5人死亡,多人不同程度燒傷。

旅館老闆的遺體由其家屬認領,其餘四具屍體則無人認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