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麼感覺鼻尖有點兒癢,他就收回手用手背輕輕蹭了兩下,嗅得的與人們平常去超市購買鮮肉時會聞到的氣味相似。

緊挨著主臥的就是衛生間,和樓下的位置對應,齊南星往裡頭看了一眼,“臥室和衛生間之間應該是空心的,把管道都埋在裡面了,經年累月,牆壁受潮才有了裂縫。”

“那也就是說這中間是全部被打通的,管道可能通到其他住戶的房子嗎?”

“獨門獨戶的不會。”齊南星審視著那面牆,“按理說這裡面是封閉式的,不應該啊。”

管道最終都是要埋到地下的,再結合手上沾染的氣味,駱北嘉想這房子底下會不會還有一間,類似於凍庫的存在。

於是兩人下樓,就在樓梯轉角處,被客廳詭異的景象驚得說不出話。

蒙塵的地板上除了規則的腳印,那應該是齊南星走的,還有的就是手腳並用雜亂無章的手印腳印,用來蓋著沙發的防塵布一片雪白,更顯出這位不速之客的邋遢。

“我就說怎麼心裡發毛,原來真被人盯著後背。”齊南星將駱北嘉護在身後,這屋子裡,除了他們,還有別人。

齊南星把手裡的頸託給了駱北嘉,駱北嘉懂得,自然接下,擺出一副防禦姿態。

兩人貼著牆,步子放得很輕,待到走下最後一階,頭頂傳來“嗬嗬嗬”的怪聲。

駱北嘉阻止了想衝上樓的齊南星,將耳朵貼近牆壁,示意聲音是從這傳出來的。

駱北嘉坦蕩地走進客廳,齊南星生怕突然闖出個什麼來,著急忙慌地拉住了他手裡的頸託。

他怕他死,怕他受傷,害怕一切對他不利的事物。

“看腳印的大小,是個孩子。”

駱北嘉看著地板上的水漬,有的已經半乾。

齊南星就在他身邊,警惕地聽著周圍的動靜,看著哪怕一絲的風吹草動。

“齊南星。”

“我在。”齊南星只是回答卻不看他。

駱北嘉把原本想說的話都吞入腹中,“我們試試跟著腳印走。”

“好。”

駱北嘉還是不忍,他知道對方有多在意自已的安危,從某種程度上說,他是一個幸福的人,家庭圓滿,生活安逸,還有個如此看重自已的朋友,親如手足。那他何時是不幸的呢?談及愛,他便是不幸的。

愛,確是這世界上獨一無二偉大的,只不過他的愛,染上了與生俱來的罪。

這愛啊,是他自內心的連天炮火中死生回還最終坦然接受的愛,會讓靈魂時時刻刻接受烈火的中燒。

有那麼一段日子,他企圖用絕對的理性將其壓制,得到的是一場又一場更為盛大的思念。

這場獨屬於他的海嘯,只將他心裡那座方舟反反覆覆地掀翻,而現在的他在面對那巨大浪潮時,已經能笑著張開懷抱了。

也只有他自已清楚,他沒那麼拿得起放得下。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怪聲再次響起,沿著兩人前進的方向,忽遠忽近。

慢慢地,手印消失,腳印的方向也由正向變為反向,有人從廚房旁邊的小門裡出來了。

原來不是自已的錯覺,齊南星想著又覺得怪,那裡面自已看過,豆大點兒的地方藏個人能看不到?

駱北嘉則淡定地推門而入,手電的光一掃,發現角落裡貓著一團黑,而離黑團半米的位置有一扇小門。

這樣說也不準確,說是門吧,它不著地,說是窗吧,又不見那頭亮,要真形容起來,像是一口橫著嵌入牆壁的童子棺。

“之前我來看的時候沒有這倆。”齊南星湊到駱北嘉耳邊小聲說著。

駱北嘉的耳朵被吹得癢,條件反射去縮脖子,一抬肩撞翻了齊南星的下巴。

“呃!”齊南星聲兒不大,但這裡面空間也不大,甚至還有小回音,可能是兩人太緊張所以幻聽了吧。

駱北嘉反應過來就胡亂去扶齊南星的腦袋。

齊南星見他這麼緊張就想著使個壞,“斷了斷了,這下完了,轉不回來了。”

駱北嘉一聽把心揣了回去,“那你仰著吧,就當換個角度看世界。”

齊南星立馬恢復原狀,“那不行,我得和你統一立場。”

“什麼立場?”

“正義的立場。”

駱北嘉沒接話,看向那一動不動的黑團,不知是死是活。

齊南星覺得站在駱北嘉身後會特別有安全感,因為當前方有危險的時候自已看得到,背後有不測就算受傷也是先傷自已。

駱北嘉大步走向角落,發現那是個奇形怪狀的矮腳凳,通體包了黑色的皮毛。

“這有爬梯可以下去。”齊南星半個身子都探進了小門,稍一伸手就碰到了爬梯,往重了壓,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挺耐得住。

駱北嘉也湊了過來,兩個肩寬體壯的小夥子多少有點擠,齊南星就乾脆撤了出來,大手遮在他頭頂。

“手電關一下。”

“好。”

待到適應了屋內的黑暗,再朝爬梯底下看,可以看到朦朧的光。

“地下室?”齊南星有種預感,不太好的預感,這姓吳的一家不簡單,誰正常人家修地下室做這樣的通道?

駱北嘉重新開啟手電,“我先下。”

“等等,讓我先吧。”齊南星想起在老花卉市場發生的事,還是不能讓他冒這個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齊南星一抬腿就跨了上去,輕而易舉踏上了爬梯,把手機咬在嘴裡,慢慢向下攀,駱北嘉緊跟其後。

廚房的櫥櫃裡一直有雙耳朵在聽著兩人的動靜,爬梯的震動停止,那人才從櫥櫃裡出來。和駱北嘉想的差不多,不同的是這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正是陳阿平帶下山的那個“噬童”。

“噬童”們沒有自已的名字,連編號都沒有,因為在那些高層眼中,他們不過是制罰的刀,性質都是一樣的。是刀就有優劣,沒用就是廢鐵,廢鐵就該用來磨刀。過程不是問題,畢竟時間是最不缺的東西,就算是十年磨一劍,那便一劍命十年。

當年的“噬童”清除計劃,他是唯一活下來的,但他不是隻會奪魂食肉,他清楚地知道,自已是因為還有利用價值才被留下來的。說到底也不過是動動刀子,他無所謂,跟同類一樣被活活燒死扔進屍山或者像現在這樣活著,怎樣都無所謂。

可在那之後有什麼不一樣了,他有了名字,主人還教他認過那個字——舟,但從沒有給自已派過任務。再後來,自已服從主人命令跟著平衛上了山,不記得已經過了多少個冬,自已都要餓壞了。現在好了,主人又需要自已了。一想到這裡,舟是開心的,可他笑起來總顯猙獰,就笑不好了,這可能是他唯一煩惱的事,因為這個笑容配不上當下那種名為“心情”的東西。

還是主人笑起來好看。

“平衛,主人在哪裡?我可以見見他麼?”這是舟回到車上說的第一句話,問的時候聲音弱弱的,“他不是需要我麼?”

陳阿平透過後視鏡看舟垂頭喪氣的樣子,像和主人分開的小狗,“等我們完成任務,就可以去見主人了,現在不方便。”

舟一聽立馬跟打了雞血似的,“嗯!我做任務速度很快的,很快就能見到。”

舟說這話的時候還真有小孩兒的樣子,但一想到他的所作所為,陳阿平實在是不願意把兩者聯絡到一起。

車開出小路,經過書吧時陳阿平看著“世界之外的世界”那幾個大字,有一瞬的恍惚……

“阿平,書看完了,陪我去買幾本新的吧。”

陳阿平從不會忤逆主人,何況只是買書這樣稀鬆平常的事情,但他站在那裡裝聽不見。

他知道,主人不是為了買書。

金覓舟見陳阿平一臉嚴肅地目視前方,便微微傾身歪頭看著他,眼睛笑成了一條縫,“你知道我是會開車的,陪我出趟門吧。”

陳阿平迅速地掃了一眼金覓舟的眉心,咬了咬後槽牙,“好的。”

行車途中金覓舟一直在看車窗外,從雜草叢生的空地到熱鬧繁華的街景,放在一旁的手機響了好幾次,不管是電話還是資訊都置若罔聞。

陳阿平欲言又止,他想問金覓舟下一步打算怎麼做,需要自已做什麼,可他不能。於是在金覓舟叫他時,他的反應快過頭了。

“阿平。”

“我在。”

“哈哈哈哈哈哈……你幹嘛這麼緊張啊?”

“抱歉,我……”

“這一次,你不用留下來等我了。”

“……是。”

“過了今晚,你就帶舟上山,知道該怎麼做吧?”

“明白。”

陳阿平目送金覓舟走向“世界之外的世界”,少年的白襯衫在陽光下是那樣耀眼,他永遠也忘不了。

“平衛,你也在想主人嗎?每次想主人的時候,你的呼吸頻率是不一樣的。”

會比平常更平穩,很溫柔。

陳阿平聞言騰出手將車裡的抽紙扔過去,舟扯了兩張,捏成一團去擦嘴角,紙團上出現一抹暗紅,“幹了,擦不掉。”

陳阿平又扔過來一瓶水。

“收拾乾淨了嗎?”陳阿平指的地下室,對於屋內留下的手印腳印,他不在乎,就算查起來,也是查無此人。

舟想著地下室裡自已的作品,非常滿意,“當然。”

那可是他常年訓練下的肌肉記憶,怎麼會出錯呢?

齊南星的雙腳實實在在地踩在水泥地上,那股香味又出現了,他往前照了照,應該是有段要轉角的隧道。

“慢點。”

駱北嘉用手腕扶著齊南星的肩膀穩穩落地,再拍掉手上的那點鏽漬,抬頭看了看,沒想到還有點深度。

“這什麼味兒啊?怪刺的。”這香味讓駱北嘉產生了心理和生理的雙重不適,但也要硬著頭皮往前走。

依然是齊南星打頭陣,隧道的高度不夠,兩人只能貓著腰前進,走出去後視野就開闊多了。

“我就說這姓吳的不簡單吧?”齊南星左手邊是標本牆,正面是被釘在牆板上的圖文資料,除了那幾個數字,其餘的都看不懂。

“圖片裡這幅畫是海神波塞冬,他們好像在研究讓人類迴歸海洋的辦法。”

“讓人類變成美人魚?”齊南星一說起美人魚就想起霍世安,不想再說,“那這姓吳的還是個科學怪人咯?”

駱北嘉對此不做評價,他也沒那個心思,這氣味好像越來越濃,燻得頭脹。

“你怎麼了?”齊南星看出他難受。

“沒事,地下有點悶,我們往裡面看看。”

悶?可齊南星覺著呼吸挺順暢的啊。難道說……小北有什麼後遺症?

“那我攙著你點兒。”

一年前可是被折騰的夠嗆,差點就折了,從那以後駱北嘉的身體就大不如前,就算是後期鍛鍊恢復,但該有的影響還是在的,醫生說會伴隨終身。

“不至於。”

向前走,一個玻璃展臺出現在兩人視線中,高約半臂,裡面是福爾馬林,泡著一副完整的骨骼,骨骼下是皮,由長髮初步判定是一名女性。體內的臟器分佈在兩側,擺成了翅膀的形狀,眼珠分佈在翅膀的兩端,直勾勾地盯著兩人。

駱北嘉下意識就想到了——“人體拼圖”!

“小北!小北!”

駱北嘉臉色煞白,趴在地上呼吸困難,感覺自已的頭脹得快要炸了!

齊南星的聲音變得好遙遠,遠得就要聽不見了。

當外界沉默之時,他的世界出現了另外一個聲音。

“駱醫生,駱醫生……”

我要死了麼?好久沒聽到你的聲音了,太久了。

“駱北嘉,誰都可以死,你不能。”

“駱北嘉,像你這樣的好人,要長命百歲的。”

長命百歲嗎?

“我們在前進路民利巷340號,他現在呼吸困難……”齊南星讓駱北嘉背靠著自已,興許這樣他能沒那麼難受。

駱北嘉說了什麼,由於聲音太弱,齊南星沒聽清。

“你說什麼?”齊南星把耳朵貼的很近才聽出他說的“噬童”,“好我知道了,你先不要想這些,我給師父打了電話,他們很快就來了。”

“你別睡,醫生說了不能睡。”

“駱北嘉!”

……

眼看著救護車匆匆駛過,他臉上浮現出滿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