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李均出事之後,江君辭多付了左秋心一個月的工資,另外還和她簽了保密協議。
左秋心本不用再來工作,但按文黎的請求,在徵求左秋心本人的意見且同意復工後,她還是繼續在公寓工作。
江君辭也認為這樣對文黎的病情有幫助。
左秋心將清潔工具靠牆放好,接起電話,“喂?”
秦念慈的情況聽著非常糟糕,一個勁兒地抽噎著。
她斷斷續續地說道:“姐……怎麼辦啊?姐……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幫幫我吧姐,我只能找你了……”
左秋心聽著她哭,眼神逐漸渙散。
“出什麼事了?”
秦念慈沉浸在情緒裡,喪失了回答的能力。
左秋心快速做好收尾工作,擦了擦手,“先別慌,你現在在哪裡?我來找你。”
……
風略過寫字檯時,追隨而來的塵埃是那樣溫柔,只淺淺地吻別駱北嘉寫下的每一個字,也在經過他身邊時,在即將觸碰到他的衣料時,戛然而止。
手機螢幕亮起,來電顯示“陌生人”,卻是個爛熟於心的號碼。
“您好。”
“是我是我。”齊南星抬手攔下一輛計程車。
駱北嘉邊聽電話邊整理桌面上的資料,“你出院了?”
“師傅,去市公安局。快了快了。”
“那就是還沒有。”
“不影響,就我這過硬的身體素質,都是小問題。”
下一秒——
“師傅!您稍微慢點兒,我這、這脖子上的玩意兒,這還得小心點兒,謝謝啊。”
駱北嘉聽言勾了勾嘴角。
“你最近在忙什麼呢?還說什麼再來看我,連個人影都沒有。”
“我可不記得自已說過,倒是記得某人說隔離期結束後要請我吃飯,結果把自已請到醫院去了。”
“那是……計劃趕不上變化。”齊南星直接轉移話題,“文黎那個資料裡面有個病歷你看了吧,怎麼個情況?”
“看過了,她患上的是雙向情感障礙,又稱躁狂抑鬱症,屬於心境障礙的一種。”
“哦~”
“它是既有躁狂發作又有抑鬱發作的一類疾病。躁狂發作時患者的情緒會十分高漲,會表現出極強的表達欲且思維跳脫。精力過於旺盛導致睡眠減少,容易焦躁不安,有時會產生攻擊性和破壞性行為。而抑鬱發作的時間會較前者更久,患者的活動水平會下降,思維也會變得遲鈍,常常感到悲傷與絕望。晚上也難以入睡,睡眠時間要麼太多要麼太少,處於極端。嚴重的會出現幻覺和妄想,且伴隨有強烈的自殺意念。”
“懂了懂了。”
“它是慢性的,臨床表現十分複雜,屬於重型疾病,治療期至少4年。病歷上顯示她是5年前就有症狀顯現,第二年才正式確診,我就算她五年前開始接受的治療,那也應該有21年的治療記錄,問題就是沒有,我也沒查到她的任何就醫記錄。”
“會不會是她已經痊癒了?師傅!幫忙改個道兒。”
齊南星迴想起自已見到文黎的時候,那不就挺正常一小孩兒嗎?還有點文靜的意思。
“那也應該有記錄,很顯然,這上面沒寫。我猜測,她可能在21年就停止了物理和心理治療,單靠藥物治療。”
駱北嘉看著電腦螢幕上滾動的文字元號,“也有可能連藥物治療都停止了。”
“那她會怎麼樣?”
“症狀反覆,直到失控。”
“可我見她的時候,看著就一個正常人啊。”
“你們在現場蒐集證據的時候有看到類似情感穩定劑的藥物嗎?舍曲林?”
“沒有。”
“怎麼會?”
難道真的痊癒了?
“那肯定,這個錯不了的,都有記錄。”
“我需要和文黎見一面。”
駱北嘉認為只有面對面才能更好地挖掘事情的真相。
“現在嗎?”齊南星這話聽起來像是有些黏牙。
“儘快吧,不方便嗎?”
“還成,主要文黎現在的監護人是江君辭,得取得她的同意。”
“江君辭……白海有名的女企業家。我記得你們說兇器上有文黎的指紋。”
“對,但就現場採集到的證據,都證明文黎沒有進過李均的臥室,所以她就算拿著刀,也無法殺了李均。”
“嗯。”
“謝謝師傅啊!”
齊南星下了車,手機卡在頸託上,空出手去懷裡找錢包,“我覺得你跟文黎見面這事一時半會兒也落不下聽,不如先幫幫我,陪我去趟目和村派出所,拿文黎她爸的遺物。”
“拿遺物做什麼?”
“陳一峰跟我說局裡收到一封舉報信,裡面說文佑的死和李均有關,是李均買兇殺人,還有通話音訊作證,他驗過了,那音訊是真的。當時文佑失足墜樓這個事是按安全生產責任事故論的,但要是他殺,總會有跡象。這人是已經火化了,那就只能從他的遺物下手了。”齊南星在電話那頭一陣搗鼓,“小北,你給我那卡……好像丟了。”
“你……”
“先彆著急罵,可能是掉家裡了,等我回去找找。不!我馬上打電話給我媽,讓她幫我找找。放心,天天揣兜裡,能丟?你先幫我把門開開唄。”
駱北嘉無奈道:“等著。”穿上拖鞋走到門口。顯示屏上就是齊南星那張大臉,幾乎佔據了整張螢幕,正齜著個大牙衝鏡頭笑,近乎諂媚。
吃錯藥了吧?
咚!
猛的一記撞門聲把駱北嘉嚇得心跳漏了一拍,他感覺剛剛房子都震了一下。
齊南星也聽到了,“怎麼回事兒?!什麼玩意兒敲這麼大聲?你家遭賊了?我馬上上來了啊。”
駱北嘉將電話貼近嚇白的臉頰,“沒了……沒動靜了。”
他在玄關處拿了個陶瓷擺件,還算稱手,“你小心點。”
前天晚上駱北嘉回來的時候發現家裡有水腳印,單一方向從門口通向洗手間,於是他叫了保安,但洗手間裡沒人。
真是難熬的幾分鐘。
齊南星四處檢視,他真想把這破頸託撕了。
駱北嘉的門前什麼都沒有,除了一個像垃圾一樣的字條,你不仔細看就會以為這是扔垃圾的時候遺漏的。
齊南星直著腰,緩緩蹲下去將其拾起,字條上的內容是列印的,黑體工工整整:找到你了。
看著就讓人來火,破把戲!
齊南星將其捏成一團塞進了褲兜裡,“安全。”
門開之後,兩人看著門中間大面積輕微的凹陷陷入了沉思。
齊南星作勢要將自已的背靠上去,被駱北嘉攔下,“當心。”
“這是有人扛了口大鐵鍋來撞你家的門嗎?”
還是忍者神龜到此一遊?
駱北嘉不知何時給左手戴上了醫用橡膠手套,靠近掃了掃空氣,沒有異味,於是將手輕輕放上去,如他所料。
“你這裝備挺齊全啊,摸到什麼了?給我也整個手套。”
齊南星接過手套快速戴好撫上凹痕邊緣。
“往中間點。”
“哦……”齊南星的手越往中心移,手掌感覺到的溫度就越低,有那麼一瞬間自已都錯以為接觸到的不是門而是一具屍體,冰冷,僵硬。
凹痕的中心位置,赫然印著那個圖騰,就是在地窖裡發現的那幅。
這個圖騰對於齊南星他們來說是陌生的,此前從未見過,但於駱北嘉卻是過目難忘。
“晃來晃去就能擋住啦?”
駱北嘉早一眼就看到了。
齊南星聽言默默讓出地方,兩手交握,右手拇指指尖剮蹭著左手食指的指腹。
“收拾收拾走吧,你不是來請我幫忙的嗎?”駱北嘉徑直步入屋內,連一點多餘的眼神都沒給那幅小得可憐的圖騰。
“誒?那、那這門怎麼搞?你就這麼放著不管啦?”
“沒什麼好查的,你看看還能不能關。”
這房子自已也有一年多沒住了吧,門口也沒有安裝監控,查不出來什麼的。再者,不管這是威脅還是什麼的訊號,都不會影響自已。
齊南星將門反覆開關,“可以,很絲滑。”
“住手。”駱北嘉正像盯傻子一樣盯著他,“你再試下去這門能也不能了,關門進來吧。”
“好。”齊南星還不忘感嘆一句這門的質量,“真頑強。”
齊南星一進來就看到一桌子的資料、圖片堆在那裡。
回憶將他拉回一年前,那個房間,只有檀色的簾子被允許在白天睜一點眼睛,那也成了唯一的光源。
瘦弱的光束無力驅散人心中的永夜,自然也無法助其獲得任何意義上的救贖,唯一能做的就是將其麻木,在洶湧海潮般的毀滅中護衛哪怕一絲對生命的信仰。
“那顆牙齒應該是霍世安的,順著這個我查到了協和口腔,能查到的資料都在這裡了。”
齊南星想起來那天自已打電話問駱北嘉在忙什麼,他說在看牙醫。
“那就是說還有查不到的,他們不想讓人知道的事唄。”齊南星無法低頭,就把照片拿上來看,他拿的是宣玉一的照片。
“但也不是一點線索都沒有,我腳邊這一摞,是零六年往前十年的舊報紙,其中在1999年的10月份有一篇關於牙科醫療事故的新聞,使用麻醉藥過量致兒童死亡。那家診所就是現在的協和,而那個牙醫,就是現在協和的負責人宣玉一的父親。”
齊南星往旁邊挪了挪,這樣他可以看到那堆報紙,“這麼全?從駱叔叔那兒拿的吧?”
駱北嘉的父親是退休教師,有看日報的習慣,且每一份都會好好儲存。
“別打岔。我注意的點是,出了這樣的事情,那孩子的父母貌似並沒有起訴這家診所,而且在一年後突然銷聲匿跡,這一點就很可疑。我找到了那家人當時住的地方,因為是私宅又沒有轉售,應該還保留了原來的樣子,但我進不去。”
“懂了。”齊南星將宣玉一的照片翻轉,使其正對著駱北嘉,“那這人是誰?”
“這就是宣玉一。”
“你不覺得他很眼熟嗎?”
駱北嘉從他手裡接過照片,思索片刻,“三一六搶劫案!”這個案子能從眾多搶劫案中脫穎而出是因為罪犯主要打劫內衣店,他也不搶錢就只搶那些內衣,而且不挑男女款。
齊南星打了個響指,“對!人抓回來的時候好好的吧?突然就瘋了。”
駱北嘉當時就在現場,他怎麼可能忘記。罪犯先是翻白眼口吐白沫,後狂笑不止,整張臉高度充血,緊接著就神志不清了,整個發病過程不超過1分鐘,當時的檢查結果是狂犬病發作。
“在送醫途中死於顱內出血,但他本身沒有高血壓之類的。”
“可是這兩個人也只是外形上有相似之處,就我接觸宣玉一來看,兩個人的個性完全不一樣。”駱北嘉又補充道:“當然,這只是我的主觀判斷。”
“行,咱們一件件來,先去目和村派出所,完事兒我陪你去看那家人的房子。”
“好。”
齊南星看駱北嘉收拾完就準備走,“等會兒,你就穿這一身?”
“有什麼問題嗎?”
“這一身多不方便啊,你換換,換套休閒點的。”
駱北嘉疑惑地看向他,自已這身不夠休閒嗎?
“你、你這個……跟睡衣似的,你換套……運動風。”
“……”
駱北嘉換了套黑色的運動套裝,還戴了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齊南星就乖乖站在門口等他,手裡轉著圈玩他的車鑰匙。
“給我吧,我來開車。”
“讓您給我當司機,那多不好意思啊。”齊南星故作扭捏。
駱北嘉語氣平淡,“命比面子重要。”
目和村派出所
齊南星向其出示證件,“同志你好,我是市刑警隊的,來取文佑的遺物。”
“明白,麻煩二位在旁邊等一下。”民警拿了把鑰匙就往後面去了。
民警出來的時候手裡拖著一個28寸的老舊行李箱,小小的身軀看著非常吃力。
駱北嘉快步走過去幫忙,還不忘說一句讓齊南星別動。
齊南星自然很高興,“得令!”
“謝謝啊,我登記一下,然後你們就可以帶走了。”民警看了看戴著頸託的齊南星,“我幫你們抬出去吧。”
“不用不用。”齊南星擺擺手,“時間緊,我們現在就查,能借個地方嗎?”
“可以的。”
行李箱已經大面積破損,裡面裝的鼓鼓囊囊,放了兩年早就一股黴味。駱北嘉和民警兩人合力將其抬到了桌子上,沒別的,主要是為了照顧齊南星的傷。
“辛苦了兄弟。”
“甭客氣,你們忙吧。”
……
行李箱有兩邊,駱北嘉和齊南星一人一邊,這樣找起來更快。
四季衣物,鞋襪,都整整齊齊放在裡面。駱北嘉拎出來一個紅色塑膠袋,裝著一條裙子,是當年熱門的款式,他猜是文佑打算送給許萋的,上面標籤都沒摘。
“這衣服裡面包著東西,有稜有角的。”齊南星一陣摸索,從那件乾癟的棉服裡掏出三本書,薄厚不均,分別舉到眼前檢視,一本是泰戈爾的《吉檀迦利》,另外一本是餘華的《活著》,而最後一本不是書,是個記賬本,紙張已經泛黃,上面記載了每一次發的工錢和日常的每一筆花銷,連買了一包牙籤都單獨記在上面。
齊南星一頁一頁翻看著,希望能找到一些有用的資訊。
記賬本只用了一半多一點,他用手捏了捏剩下的,又把本子合起來側著看,後面還夾著什麼。翻開來,是一張賽車比賽的門票,看樣子是打溼過,有輕微的裂痕。
“國際賽車匯,2019年11月24號的比賽,你看,還是VIP席呢。”齊南星將其遞給駱北嘉,“文佑可不是個對賽車感興趣的人。”
“我在這邊找到了這個。”駱北嘉找出了一隻銀手鐲,款式簡單,看圈口大小應該是孩子戴的,有一處修補的痕跡。
“是文黎的嗎?”
“說不好。”
“我這邊沒了,到底了。”
駱北嘉聽言將衣服放回去,“我這邊也結束了。”
兩人就帶走了那個記賬本、兩本書和那隻鐲子,做好登記後兩人離開派出所,齊南星下意識坐上了駕駛位,反應過來後笑了笑打算直接橫跨一步換到副駕駛,無奈身高不允許。
要不是駱北嘉給他護住了,治療期還得延長。
“好險,多謝你眼疾手快哈。”
“多謝誇獎。”
齊南星有時候會懷念駱北嘉剛來刑警隊的時候,
齊南星打電話讓項羽和甘朗去查那張車票的事,還給拍了照片發過去。拍了好幾張才出來一張清晰的。
駱北嘉開車的時候一般不搭理人,只一心撲在路況上,從十八歲那年算起,他拿駕照已經有七年了,依舊保持著雙手握方向盤的習慣,說是這樣更安全。
齊南星戴著頸託,不能低頭看手機,舉起來手又酸,很是無聊。
“小北,你這車上有歌兒聽嗎?”
齊南星努力伸出手點了播放,車內響起了大提琴與鋼琴的合奏,他一直點選下一首,直到歌單見底,都沒有找到一首有詞的,於是他選了一首裡面最喜歡的,迴圈播放。
趁著等紅綠燈的空隙,駱北嘉把音樂關了。
“關掉幹嘛喲?”
“開車的時候聽,很吵,會分散注意力。”
啊?
“那你嫌吵為什麼要放個歌單在這裡?”
“誰規定加了歌單就一定要聽。”
齊南星無法反駁,微笑閉眼表示認同。
綠燈亮起。
“那不聽歌,我說你聽哈。”
駱北嘉沒有回答,放慢了車速。
“前幾天周集大酒店出了命案,師父讓盼山去查,現場留下的兇器上指紋清晰,很快就查到了兇手,正是五隊在找的那個女孩兒,還有影片為證,但對於這個攝像頭的來源還存在疑問。能確定的是,這家酒店的老闆參與了賣淫活動,為其提供用地,可據他說房間裡是沒有攝像頭的。如果是賣淫團伙安裝的,為什麼會用內建儲存的,這不就是在保留犯罪證據嗎?還是說有什麼癖好?如果不是,那就是有另外的人,在用自已的方式為警方提供證據嗎?這些都還不知道。”
“再說二隊那天晚上的行動,盼山說可能從他們進酒店或更早一些,也許在那女孩兒殺人後逃出酒店的時候,那些人就已經知道了。因為當天晚上來的那個人,臨死前說她在看著他們,經過分析,這個人的死也是計劃好的,她在……”
“挑釁。”
駱北嘉說話間車速漸漲,齊南星的心猛跳了一下,正在他猶豫要不要繼續說時……
“你說,我在聽。”
“然後就是那個女人用來支付租金的一張支票,查出來的賬戶是李均的。”
“那個女人叫什麼?”有什麼驅使著駱北嘉,相比李均,讓他更偏向於這個女人的資訊。
“那些人叫她七宮。”
駱北嘉的瞳孔猛烈收縮後馬上恢復了原狀。
臨近目的地,駱北嘉把車停在一家世界之外的世界書吧外面的車位,這家書吧裝潢偏華麗,有點古老宮廷的意思。
“接下來的路我們走著去。”
“哦……”齊南星下車的動作有些僵硬,順帶看了眼裝飾在書吧外部的鎏金雲浪紋,想起來那個傳言,“關於這家書吧,就那總店的傳聞,為什麼整理古籍不論虛實,萬一是人在胡說八道呢?”
“我記得是說不論時世之人所定虛實。”駱北嘉走在前面,齊南星在身後無意間踩著他的腳印,一步一步,穩步前行。
“好像……是這麼說的,但為什麼呢?”
“人們不常說嗎?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那所謂的真相是否也有偽造的嫌疑?同樣,被大多數認同的真實可能是一個彌天大謊,而將少數裹挾的虛假可能才是實際的真相。”
“那不就和造謠一樣,相信謠言的人多了大家就都以為是真的。”
“謠言可證或不證自破,而在那樣的大環境下,利已的謊言人們會拼了命讓它站住腳,至於其他的,就顯得沒那麼重要了。”
齊南星微不可察地嘆了聲氣,他相信總有辦法的。
男人定在窗前,低頭向下看,目光緊緊跟隨著駱北嘉的身影,順帶看了眼他身後的齊南星,罩在陰影裡的雙眼看不出情緒。
“是他來了嗎?”
“是,也不是。”
男人身後傳來一聲輕笑,不急不緩地點在他心上,像是一汪清潭上落了片細嫩的葉子,接著漣漪一圈一圈暈開,直到平息。
“有什麼問題嗎?”
“沒,難得看你一臉擔心的樣子。”
“他現在和那個警察同行,沒什麼可擔心的。”男人轉過身,有些無奈地看著那人,“倒是你,我比較擔心。”
那人不說話,用手裡正看著的書擋住了男人的視線。
“毀滅總比拯救容易,而拯救,要付出的代價必然巨大,這件事情很棘手。”
“沒錯,但非做不可啊。”
男人背靠著窗戶,頭微微垂著,後像下了多大決心似的,“最終的目標是什麼?”
書被合上。
“殺死他心裡的那尾毒蛇。”
男人摸了摸袖口,金屬獨有的寒氣給了他安全感,“那我現在需要做什麼?”
“等待。”
男人沒有說話,又是等待,他已經等了太久,久到快要失去原本的自我。
齊南星跟在駱北嘉身後,七拐八拐到了吳家的房子,發現鐵柵門本就開著。
“這門不是開著嗎?你管這叫進不去?”
“這裡面雖說是沒住人,好歹也是別人家,哪能隨便進去啊?待會兒被左鄰右舍當賊了怎麼辦?”
齊南星笑道:“當然是我去撈你啊。”
“那還真是謝謝齊隊長了,如此重情重義。”
說話間齊南星把自已鑰匙掏出來扔了進去,對著駱北嘉一攤手,“撿我自已的東西,這不犯法吧?”
駱北嘉面無表情道:“好老套的藉口。”
前門院子裡的綠植早就死了,枯枝間掛著蜘蛛網,蛛網上粘滿了灰塵,地上滿是落葉和結塊的泥,應該是下雨的時候衝到一起的。離鐵門不遠的地方還有輛兒童腳踏車,不,是兩輛,駱北嘉發現還有一輛壞了的。
“小北,幫我找下鑰匙唄。”
剛剛齊南星是隨手丟的,根本沒看丟在哪裡,這麼一堆泥巴葉子,他又被頸托架著,真是難為他了。
誰知道駱北嘉走過來看了一眼他腳下,“慢慢找不著急。”
“行。”
齊南星蹲下來在地上一通瞎摸,真讓他摸到一個東西,金屬的,不是鑰匙,接著摸這東西的形狀,這不對勁啊。
拿到眼前一看,大不對勁!
“小北!”
“齊南星!”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
“我摸到個這個。”齊南星舉起手裡的東西,“你看,是彈殼。”
“我在那邊也找到了一些碎渣,還有一個耳環,只有一個。”駱北嘉手心裡有一小段鐲子,看顏色像是翡翠,還有一隻殘缺的耳環。
普通居民家裡怎麼會出現子彈殼?
“也許吳氏夫婦在他們的兒子出事後並沒有拿了賠償了事,他們根本不是自願離開的,而是受人脅迫,又或者……”駱北嘉看著那枚彈殼,“兩人已經遇害……我們得進去看看。”
齊南星看著駱北嘉從旁邊的盆栽裡揪出來一截鋼絲,對摺,開鎖,動作一氣呵成。
“愣著幹什麼?走啊。”
“你這,你不是說這是別人家不能隨便進嗎?”齊南星左右手慌亂比劃一通,“你這,這這這,這是跟誰學的?”
“這種老鎖知道構造就能開。”駱北嘉拿出齊南星那串鑰匙,毫不猶豫地丟進了房子裡。
“那是我的鑰匙!”齊南星鑰匙上有個小玩偶,很醜萌很好認。
“嗯,我知道,沒事,我去幫你撿回來。”
駱北嘉開啟手機的手電筒,揮手散了散空氣中被攪亂的微塵,捂住口鼻前進。
“你等我!”齊南星把彈殼放進褲兜裡,門開得不大,推不動可能是連線處鏽住了,只能側身進去。
房子的一樓有兩個房間,中間是走廊,通向樓梯下面的儲物間。齊南星左手邊的應該是客廳,有沙發茶几啥的,都蓋著白色防塵布,而右手邊是廚房餐廳一體,餐桌上擺著兩排不同型別的高腳杯,由高到低,倒扣在桌面上。
因為常年密閉的緣故,屋子裡灰塵只有淺淺一層,隔著一米遠齊南星看到地上有4個指頭印,湊一起像小狗的爪子印,他朝著屋子裡喊了聲:“小北!我鑰匙你可拿好了啊。”
從樓上傳來鑰匙晃動碰撞的響聲,齊南星也不著急上去,先在廚房看看。
水和電都斷了,小米缸裡一粒米都沒剩下,調味料也都沒有,應該是那時候被一起處理掉了。
“齊南星!你上來!”
“來了!”齊南星一轉身就感覺背後有人在看自已,心裡直發毛,可能是這裡面太悶了吧。
駱北嘉在二樓主臥的梳妝檯的小抽屜裡找到了裝鐲子的錦盒,被壓在最下面,裡邊兒是空的,“還有這個耳環,首飾盒裡沒有另外一隻。”
“會不會是別人的?”
“不會。”駱北嘉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來的吳氏夫婦的合照,其中那名身著旗袍的女子耳上戴著的正是這對耳環,還有配套的項鍊。
“這類珠寶一般是定製的,很好查,找找有沒有發票什麼的,包裝盒子也行。”
“好。”齊南星不好低頭,就去衣櫃裡面找,中間有個上鎖的抽屜,“駱師傅?駱師傅!”
“喊什麼呢?瞎喊。”
“來開個鎖唄。”
駱北嘉有種預感,就今天鐵絲開鎖的手藝,齊南星能嘮一輩子。
抽屜裡有股香味,齊南星總覺得似曾相識,但具體什麼時候聞到過,一時還真想不起來。
雖說是輕微腦震盪,但對記憶好像多少有點影響。
“不是說遠行嗎?存摺怎麼沒拿走,錢都不要?”
齊南星翻開一看,原來裡面沒錢了。
那種讓人心裡發毛的感覺又來了。
難道這房子裡除了他們兩個還有別人?
抽屜裡面不好夠,齊南星想著乾脆把它拿出來,按理說這種老櫃子的抽屜是可以整個拿下來的,但就是死活拿不下來,像是被什麼東西拴住了。
“小北!你來看看這抽屜底下,是不是有什麼東西。”
“等會兒。”駱北嘉手裡的是一些信件,要是家書倒不足為奇,可這幾份都是匿名信,還被小心翼翼夾在書裡,他翻了好久。
駱北嘉把信放好,打著手電去看抽屜底下,但什麼都沒有,上手敲了敲。
“可能……抽屜裡面有夾層呢?”駱北嘉上手摸了一陣,有一處很光滑,應該就是這裡。食指探入,一扣一提,半塊底板被掀開,裡面有一份疊好的報紙,還有用報紙包著的一個什麼東西,他捏了捏,很蓬鬆,軟軟的。
“這一小包是什麼?”
“應該是新生兒的胎毛。”
報紙奇蹟般沒有受潮,時間是1999年10月10日,正面上就是那則醫療事故的新聞,標題十分醒目,投稿人是一位名叫倪曠的記者。
駱北嘉將報紙開啟,一張單薄的黑白相片,輕飄飄墜到地板上,落得一記無聲的響。
“是全家福,他們還有一個女兒,叫……”駱北嘉努力辨認著相片背後模糊的文字,“吳可……吳可?”
協和口腔醫院的那名女醫生就叫吳可,是巧合嗎?
“怎麼了?”齊南星看駱北嘉盯著那張照片,眼神都不聚焦了。
“我在想,這麼多年過去了,兩人的女兒會在哪裡,還活著嗎?”
也許只是同名同姓呢?但這眉眼,實在是像,他看了都有些糊塗。
可那個吳可……絕非善類,若是同一人,她因何至此地步?
齊南星攬上駱北嘉的肩膀,自信滿滿地說道:“交給我,保證給你查個水落石出。”
駱北嘉緊蹙的眉頭漸漸舒展開,“我相信你,不過,你得先把你的傷養好,好全了。”
“其實吧我覺得脖子上這東西可以拆了,哪有他們說的那麼嚴重啊。”說拆就拆,齊南星真是一點也不含糊,“我恢復得可好了,你看。”
駱北嘉見狀緩緩對他豎起了大拇指。
“你有沒有覺得……腳脖子冷?”
不知道是不是在一個地方站久了,齊南星有種地板在冒冷氣的錯覺,還往腳脖子上一陣又一陣地吹。
駱北嘉看報紙頭都沒抬,“沒有,我穿了襪子。”
齊南星低頭看了看自已的腳,確實沒穿,可他站在那裡,專心體會,體會那陣風。
“不是錯覺,真有,你過來,來。”齊南星往衣櫃那邊走了兩步,“從衣櫃底下吹出來的。”
兩人決定將衣櫃移開,奈何這櫃子太沉,只能移出來幾厘米,就觀察而言也夠了。
“牆根處有條裂縫。”駱北嘉將手探過去,真真切切地接觸到了從牆縫裡鑽出來的冷氣。
不知怎麼感覺鼻尖有點兒癢,他就收回手用手背輕輕蹭了兩下,嗅得的與人們平常去超市購買鮮肉時會聞到的氣味相似。
緊挨著主臥的就是衛生間,和樓下的位置對應,齊南星往裡頭看了一眼,“臥室和衛生間之間應該是空心的,把管道都埋在裡面了,經年累月,牆壁受潮才有了裂縫。”
“那也就是說這中間是全部被打通的,管道可能通到其他住戶的房子嗎?”
“獨門獨戶的不會。”齊南星審視著那面牆,“按理說這裡面是封閉式的,不應該啊。”
管道最終都是要埋到地下的,再結合手上沾染的氣味,駱北嘉想這房子底下會不會還有一間,類似於凍庫的存在。
於是兩人下樓,就在樓梯轉角處,被客廳詭異的景象驚得說不出話。
蒙塵的地板上除了規則的腳印,那應該是齊南星走的,還有的就是手腳並用雜亂無章的手印腳印,用來蓋著沙發的防塵布一片雪白,更顯出這位不速之客的邋遢。
“我就說怎麼心裡發毛,原來真被人盯著後背。”齊南星將駱北嘉護在身後,這屋子裡,除了他們,還有別人。
齊南星把手裡的頸託給了駱北嘉,駱北嘉懂得,自然接下,擺出一副防禦姿態。
兩人貼著牆,步子放得很輕,待到走下最後一階,頭頂傳來“嗬嗬嗬”的怪聲。
駱北嘉阻止了想衝上樓的齊南星,將耳朵貼近牆壁,示意聲音是從這傳出來的。
駱北嘉坦蕩地走進客廳,齊南星生怕突然闖出個什麼來,著急忙慌地拉住了他手裡的頸託。
他怕他死,怕他受傷,害怕一切對他不利的事物。
“看腳印的大小,是個孩子。”
駱北嘉看著地板上的水漬,有的已經半乾。
齊南星就在他身邊,警惕地聽著周圍的動靜,看著哪怕一絲的風吹草動。
“齊南星。”
“我在。”齊南星只是回答卻不看他。
駱北嘉把原本想說的話都吞入腹中,“我們試試跟著腳印走。”
“好。”
駱北嘉還是不忍,他知道對方有多在意自已的安危,從某種程度上說,他是一個幸福的人,家庭圓滿,生活安逸,還有個如此看重自已的朋友,親如手足。那他何時是不幸的呢?談及愛,他便是不幸的。
愛,確是這世界上獨一無二偉大的,只不過他的愛,染上了與生俱來的罪。
這愛啊,是他自內心的連天炮火中死生回還最終坦然接受的愛,會讓靈魂時時刻刻接受烈火的中燒。
有那麼一段日子,他企圖用絕對的理性將其壓制,得到的是一場又一場更為盛大的思念。
這場獨屬於他的海嘯,只將他心裡那座方舟反反覆覆地掀翻,而現在的他在面對那巨大浪潮時,已經能笑著張開懷抱了。
也只有他自已清楚,他沒那麼拿得起放得下。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怪聲再次響起,沿著兩人前進的方向,忽遠忽近。
慢慢地,手印消失,腳印的方向也由正向變為反向,有人從廚房旁邊的小門裡出來了。
原來不是自已的錯覺,齊南星想著又覺得怪,那裡面自已看過,豆大點兒的地方藏個人能看不到?
駱北嘉則淡定地推門而入,手電的光一掃,發現角落裡貓著一團黑,而離黑團半米的位置有一扇小門。
這樣說也不準確,說是門吧,它不著地,說是窗吧,又不見那頭亮,要真形容起來,像是一口橫著嵌入牆壁的童子棺。
“之前我來看的時候沒有這倆。”齊南星湊到駱北嘉耳邊小聲說著。
駱北嘉的耳朵被吹得癢,條件反射去縮脖子,一抬肩撞翻了齊南星的下巴。
“呃!”齊南星聲兒不大,但這裡面空間也不大,甚至還有小回音,可能是兩人太緊張所以幻聽了吧。
駱北嘉反應過來就胡亂去扶齊南星的腦袋。
齊南星見他這麼緊張就想著使個壞,“斷了斷了,這下完了,轉不回來了。”
駱北嘉一聽把心揣了回去,“那你仰著吧,就當換個角度看世界。”
齊南星立馬恢復原狀,“那不行,我得和你統一立場。”
“什麼立場?”
“正義的立場。”
駱北嘉沒接話,看向那一動不動的黑團,不知是死是活。
齊南星覺得站在駱北嘉身後會特別有安全感,因為當前方有危險的時候自已看得到,背後有不測就算受傷也是先傷自已。
駱北嘉大步走向角落,發現那是個奇形怪狀的矮腳凳,通體包了黑色的皮毛。
“這有爬梯可以下去。”齊南星半個身子都探進了小門,稍一伸手就碰到了爬梯,往重了壓,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挺耐得住。
駱北嘉也湊了過來,兩個肩寬體壯的小夥子多少有點擠,齊南星就乾脆撤了出來,大手遮在他頭頂。
“手電關一下。”
“好。”
待到適應了屋內的黑暗,再朝爬梯底下看,可以看到朦朧的光。
“地下室?”齊南星有種預感,不太好的預感,這姓吳的一家不簡單,誰正常人家修地下室做這樣的通道?
駱北嘉重新開啟手電,“我先下。”
“等等,讓我先吧。”齊南星想起在老花卉市場發生的事,還是不能讓他冒這個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齊南星一抬腿就跨了上去,輕而易舉踏上了爬梯,把手機咬在嘴裡,慢慢向下攀,駱北嘉緊跟其後。
廚房的櫥櫃裡一直有雙耳朵在聽著兩人的動靜,爬梯的震動停止,那人才從櫥櫃裡出來。和駱北嘉想的差不多,不同的是這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正是陳阿平帶下山的那個“噬童”。
“噬童”們沒有自已的名字,連編號都沒有,因為在那些高層眼中,他們不過是制罰的刀,性質都是一樣的。是刀就有優劣,沒用就是廢鐵,廢鐵就該用來磨刀。過程不是問題,畢竟時間是最不缺的東西,就算是十年磨一劍,那便一劍命十年。
當年的“噬童”清除計劃,他是唯一活下來的,但他不是隻會奪魂食肉,他清楚地知道,自已是因為還有利用價值才被留下來的。說到底也不過是動動刀子,他無所謂,跟同類一樣被活活燒死扔進屍山或者像現在這樣活著,怎樣都無所謂。
可在那之後有什麼不一樣了,他有了名字,主人還教他認過那個字——舟,但從沒有給自已派過任務。再後來,自已服從主人命令跟著平衛上了山,不記得已經過了多少個冬,自已都要餓壞了。現在好了,主人又需要自已了。一想到這裡,舟是開心的,可他笑起來總顯猙獰,就笑不好了,這可能是他唯一煩惱的事,因為這個笑容配不上當下那種名為“心情”的東西。
還是主人笑起來好看。
“平衛,主人在哪裡?我可以見見他麼?”這是舟回到車上說的第一句話,問的時候聲音弱弱的,“他不是需要我麼?”
陳阿平透過後視鏡看舟垂頭喪氣的樣子,像和主人分開的小狗,“等我們完成任務,就可以去見主人了,現在不方便。”
舟一聽立馬跟打了雞血似的,“嗯!我做任務速度很快的,很快就能見到。”
舟說這話的時候還真有小孩兒的樣子,但一想到他的所作所為,陳阿平實在是不願意把兩者聯絡到一起。
車開出小路,經過書吧時陳阿平看著“世界之外的世界”那幾個大字,有一瞬的恍惚……
“阿平,書看完了,陪我去買幾本新的吧。”
陳阿平從不會忤逆主人,何況只是買書這樣稀鬆平常的事情,但他站在那裡裝聽不見。
他知道,主人不是為了買書。
金覓舟見陳阿平一臉嚴肅地目視前方,便微微傾身歪頭看著他,眼睛笑成了一條縫,“你知道我是會開車的,陪我出趟門吧。”
陳阿平迅速地掃了一眼金覓舟的眉心,咬了咬後槽牙,“好的。”
行車途中金覓舟一直在看車窗外,從雜草叢生的空地到熱鬧繁華的街景,放在一旁的手機響了好幾次,不管是電話還是資訊都置若罔聞。
陳阿平欲言又止,他想問金覓舟下一步打算怎麼做,需要自已做什麼,可他不能。於是在金覓舟叫他時,他的反應快過頭了。
“阿平。”
“我在。”
“哈哈哈哈哈哈……你幹嘛這麼緊張啊?”
“抱歉,我……”
“這一次,你不用留下來等我了。”
“……是。”
“過了今晚,你就帶舟上山,知道該怎麼做吧?”
“明白。”
陳阿平目送金覓舟走向“世界之外的世界”,少年的白襯衫在陽光下是那樣耀眼,他永遠也忘不了。
“平衛,你也在想主人嗎?每次想主人的時候,你的呼吸頻率是不一樣的。”
會比平常更平穩,很溫柔。
陳阿平聞言騰出手將車裡的抽紙扔過去,舟扯了兩張,捏成一團去擦嘴角,紙團上出現一抹暗紅,“幹了,擦不掉。”
陳阿平又扔過來一瓶水。
“收拾乾淨了嗎?”陳阿平指的地下室,對於屋內留下的手印腳印,他不在乎,就算查起來,也是查無此人。
舟想著地下室裡自已的作品,非常滿意,“當然。”
那可是他常年訓練下的肌肉記憶,怎麼會出錯呢?
齊南星的雙腳實實在在地踩在水泥地上,那股香味又出現了,他往前照了照,應該是有段要轉角的隧道。
“慢點。”
駱北嘉用手腕扶著齊南星的肩膀穩穩落地,再拍掉手上的那點鏽漬,抬頭看了看,沒想到還有點深度。
“這什麼味兒啊?怪刺的。”這香味讓駱北嘉產生了心理和生理的雙重不適,但也要硬著頭皮往前走。
依然是齊南星打頭陣,隧道的高度不夠,兩人只能貓著腰前進,走出去後視野就開闊多了。
“我就說這姓吳的不簡單吧?”齊南星左手邊是標本牆,正面是被釘在牆板上的圖文資料,除了那幾個數字,其餘的都看不懂。
“圖片裡這幅畫是海神波塞冬,他們好像在研究讓人類迴歸海洋的辦法。”
“讓人類變成美人魚?”齊南星一說起美人魚就想起霍世安,不想再說,“那這姓吳的還是個科學怪人咯?”
駱北嘉對此不做評價,他也沒那個心思,這氣味好像越來越濃,燻得頭脹。
“你怎麼了?”齊南星看出他難受。
“沒事,地下有點悶,我們往裡面看看。”
悶?可齊南星覺著呼吸挺順暢的啊。難道說……小北有什麼後遺症?
“那我攙著你點兒。”
一年前可是被折騰的夠嗆,差點就折了,從那以後駱北嘉的身體就大不如前,就算是後期鍛鍊恢復,但該有的影響還是在的,醫生說會伴隨終身。
“不至於。”
向前走,一個玻璃展臺出現在兩人視線中,高約半臂,裡面是福爾馬林,泡著一副完整的骨骼,骨骼下是皮,由長髮初步判定是一名女性。體內的臟器分佈在兩側,擺成了翅膀的形狀,眼珠分佈在翅膀的兩端,直勾勾地盯著兩人。
駱北嘉下意識就想到了——“人體拼圖”!
“小北!小北!”
駱北嘉臉色煞白,趴在地上呼吸困難,感覺自已的頭脹得快要炸了!
齊南星的聲音變得好遙遠,遠得就要聽不見了。
當外界沉默之時,他的世界出現了另外一個聲音。
“駱醫生,駱醫生……”
我要死了麼?好久沒聽到你的聲音了,太久了。
“駱北嘉,誰都可以死,你不能。”
“駱北嘉,像你這樣的好人,要長命百歲的。”
長命百歲嗎?
“我們在前進路民利巷340號,他現在呼吸困難……”齊南星讓駱北嘉背靠著自已,興許這樣他能沒那麼難受。
駱北嘉說了什麼,由於聲音太弱,齊南星沒聽清。
“你說什麼?”齊南星把耳朵貼的很近才聽出他說的“噬童”,“好我知道了,你先不要想這些,我給師父打了電話,他們很快就來了。”
“你別睡,醫生說了不能睡。”
“駱北嘉!”
……
眼看著救護車匆匆駛過,他臉上浮現出滿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