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手指微動，記憶如水面一般波動。
黑影虛幻飄渺，在夏洛克手中悄然消散，融進了深沉的黑暗裡。
從裝束判斷，剛剛的記憶來自遙遠的過去，莫非每一個黑影都擁有記憶？夏洛克回味著苦澀的觸感，伸出右手，緩緩觸及另一個黑影。
這是一個稚嫩的少年，穿著現代的校服，身材瘦小，滿身瘡痍。
“堅持，忍耐，這是我聽過的最多的詞語”，少年耷拉著身軀，一步步走向高樓邊緣，“錯的明明不是我，為什麼要我忍耐？為什麼他們能心安理得地施暴？只要我死了的話，他們一定會受到懲罰的，對嗎？”
一陣鮮紅閃過，記憶歸於漆黑。
越來越多的黑影凝聚成形，他們盤旋在夏洛克周圍，宣洩著各自的疑惑。
“為什麼人們存有偏見，無法接受世界的真相？”一生奉獻給天文學的學者，在火焰中高聲吶喊。
貧民窟的小孩在寒冬中瑟瑟發抖，逐漸失去意識，他只剩下一個疑問，“連父母都不要我的話，我活著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我奔波了大半輩子，結果得到了什麼？”孤獨終老的老人閉上了雙眼。
“那顆星星的背後是什麼？”身患絕症的小孩挽起父親的手。
“我不想死”，瀕死的戰士回想起家人，“這場戰爭，究竟有何意義？”
“何為昏君，何為明君”，治世的王者扶額痛哭，“朕一生戎馬，掃平內憂外患，到頭來，只落得個萬民枯骨。”
“為什麼人類會相互殘殺？”
“為什麼我會來到這個世界？”
“人類，究竟是什麼？”
“世界，究竟是什麼？”
……
黑影竄動，飄散，最終匯聚成一個人影，長相與夏洛克一模一樣。
“你是誰？”夏洛克率先提問。
“誰知道呢”，人影攤了攤手，模樣不斷變換，“我既是你，又是她，我可以是任何一個人。對於這樣的存在，人們通常有個簡單的稱呼，未知。”
“為什麼你會出現？”
人影笑了笑，“試探就不必了，我是木盒中的未知，這片迷霧削弱了你我的聯絡，我們才能這樣交談。”
“這裡既是夢境，又非夢境”，人影輕踩地面，世界變幻成一座宏麗的庭院，“來聊聊吧。”
她變成了最初記憶中的愛麗絲模樣，披著棕色長髮，眨了眨蔚藍的雙眼。
“你們，是真實存在過的嗎？”夏洛克順勢坐下。
“如果你指的是主觀上的記憶，答案為是”，愛麗絲輕敲桌面，熱茶與點心憑空出現，“客觀存在的話，我也無法判斷。”
“為什麼要變成這個女孩的樣子？”
“因為我就是她，我個人對你很感興趣”，愛麗絲輕笑著吃著點心，“以人類的身軀承載未知，這毫無疑問是個奇蹟。”
她自顧自地陳述，“這個世界有很多未解之謎，將顛覆常理的無序存在摧毀或束縛，這便是我等的能力。”
“所以你們才能解決隱形人……”夏洛克敲桌沉思。
“其實，那個男人死亡的前提，是你參透了他的能力。”
“參透……這就是黑影吞噬的條件？”
“沒錯。”
“要是判斷錯了呢？”
“你會立刻死亡。”
夏洛克倒吸一口涼氣，這項能力，如同在萬丈峭壁上攀爬，稍有不慎，便死無葬身之地。
“很有趣不是嗎？”愛麗絲雙手輕拍，“賭上性命，在無序中探求本質，在混沌中解構規則，這就是未知。”
夏洛克點頭，“多謝你的解釋，我明白了。”
愛麗絲咳了咳，險些摔掉茶杯，“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就把偵探社的人帶進迷霧中心？”
夏洛克撓了撓頭，“怎麼說呢，或許是愛麗絲小姐給了我自信。”
聞言，愛麗絲愣了片刻，已經很久沒人叫過她的名字。
“你也不必這麼信任我”，她嘴角上揚，臉頰微紅，“事實上，連結鬆動的時候，有些黑影想要佔據你的身體，不過它們都是悲傷的哀嚎，對你而言，應該會產生些許疼痛。”
夏洛克尷尬地輕笑，話已至此，他也不方便指正，其實自已說的是另一個人。
“所謂未知，既是有害，亦是有利”，愛麗絲補充，“但你可以放心，你是第一個踏入這片未知的人，我們無法理解你的存在，明明你只是個普通人，早該被未知吞噬殆盡。對於珍貴的客人，我們希望能和你友好相處。”
夏洛克若有所思，“那能讓我回去嗎？我還有必須要做的事情。”
愛麗絲放下茶杯，冷冷宣言，“很遺憾，不行。”
“這並非個人的遷怒，也不是總體的決策。客觀而言，你的意識已經沉入了深淵，與我等融為了一體，所以你無法再度甦醒”，愛麗絲緩緩起身，“或許，讓你實際感受一下，才比較直觀。”
話音落地的一瞬間，整個世界如冰面般破碎，向下沉沉墜去。
夏洛克不停掙扎，身旁卻空無一物，他就這樣不停地墜落，最終跌進了谷底。待他回過神來，周圍滿是粘滯又恐怖的黑影。
“救救我。”一雙乾枯的雙手擒住夏洛克。
所有的黑影爭先恐後地依附而來，蠶食著夏洛克的精神。
“好痛。”
“我想死。”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救救我。”
“救救我。”
……
無數記憶湧入夏洛克的腦海，哀嚎，尖叫，求救，憤怒，絕望……永無止境的感情在夏洛克心中奔騰，他撥開黑影，向著石壁走去。
“不要離開。”
“求求你，救我出去。”
“和我做朋友吧，哥哥。”
……
黑影幻化出人形，開口挽留。各式各樣的人影疊在一起，撕扯著夏洛克的身體。
夏洛克艱難地走至牆邊，抓住巖壁，開始向上攀爬。
陡峭的石壁完全看不見盡頭，黑影在其間穿梭迴盪，“放棄吧，你爬不上去的。”
“你真的要離開嗎？”
“現在，就算外面的你死了，意識也能永遠呆在這裡。”
“何必以身冒險？”
“沒錯，好好享受吧，只要你留在這裡，這個世界將會如你所願。”
“建立一個永遠的國度吧，把我們從這深淵救出去，如果是你的話，一定可以辦到。”
夏洛克沒有理會這些話語，一路向上攀爬。
“你沒必要故作聖人”，一個黑影湊在眼前，戲謔一笑，“利用同伴的信任，將他們置於險境，事到如今，你回去又有什麼意義？”
“他們應該已經死了吧？因為你一個小小的指示。”
“惡人”，數道黑影重複，“惡人應該跟我們在一起。”
……
不知過了多久，夏洛克的雙手滲出鮮血，全身肌肉止不住地哀鳴，他無視緊追不捨的黑影，默不作聲地繼續攀登。
最終，夏洛克徹底力竭，他無法抓住巖壁，整個人向下墜落，又一次跌入了谷底。層層黑影聚集而來，他們歡笑著收束凝聚，鑽進了夏洛克的眼中。
對無序者而言，這座峭壁或許很容易，閃現，飛翔，源源不斷的力氣……諸多方式都能登上頂端。但夏洛克不同，他的體力終會耗盡。
遙遠的天空中，愛麗絲俯視著下方的一切。她輕嘆口氣，感慨自已不該抱有期待，等夏洛克死亡，黑影就無法探究外側的未知世界，只能再度龜縮在無盡的黑暗之中。
對此，她也無能為力，冥冥之中，夏洛克註定無法甦醒。
“沒辦法，把他帶回來吧”，愛麗絲緩緩起身，“至少在永恆的時間裡，我們多了一位新的朋友。”
僅僅是轉身的一瞬間，局勢突變。她望向深淵，驚愕地睜大瞳孔，難以相信眼前的一幕。
谷底，無數黑影歡呼雀躍，纏繞堆積，變幻成一個碩大的平臺。
他們托起夏洛克的身軀，向著上方快速移動。短暫的時間過去，黑影就填滿了整片深淵。
巍峨的黑山頂端，夏洛克緩緩抬起腳步，重新回到庭院。
“這不可能”，愛麗絲驚呼，“在那嘆息的暴風雨中，你是如何保持自我的？”
“嘆息的暴風雨？”夏洛克笑了笑，“別開玩笑了。”
“這絕對不可能”，愛麗絲無法理解現狀，只能不斷重複驚訝之情。
“注意你的措辭”，一個黑影低垂著頭，厲聲喝斥，“現在，他是吾等的主人，司掌未知與無序的神靈。”
黑影高聲宣言，“諸位，為神的誕生獻上敬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