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這是什麼?”一個聲音響起。

少年微微偏著頭,有些不解:“一幅畫?”

那人似乎笑了,聲音藏著點喜悅:“一副什麼畫?”

少年眼眸的迷霧更濃了。

很奇怪,今日他竟跟他說話了。

往日裡無論他怎麼鬧,都不會有一聲聲響。

今日卻莫名其妙讓他看幅畫,還是幅馬賽克不清不楚的畫。

他,這是怎麼了?

齊光皺著眉,還是回答了:“一幅畫素不高的畫。”

“你看得到馬賽克?”那聲音似乎笑得更歡了,藏都藏不住。

齊光點了點頭,這麼大的色塊,想看不到都難啊。

畫忽然一變。

變得細膩許多,但音樂中還是可以看到邊角鋒利的矩形。

“現在呢?”他問道。

齊光不明所以,但還是回答:“比剛剛好一些……但——”

“但還是有顆粒感?”

“啊,正是。”

那人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他笑了五分鐘,畫又是一變:“那如今呢?”

齊光低下頭看向畫。

如今?

如今倒是看不出顆粒感,非常細膩,人物栩栩如生,就彷彿真的一般。

那人沒等齊光反應。

畫突然開始變化起來。

先是二維高畫質,緊接著三維立體,再然後——

人物竟然開始動了起來。

緊接著高樓大廈拔地而起。

車水馬龍水洩不通。

齊光皺起眉頭:“我感受到了空間的波動。”

“你成長得很快。”那人聲音忽然平靜。

“你給我看這些是做什麼,爸爸?”齊光很是乖巧。

和他的前十來年不同。

如今的他眼中散去了大部分迷茫,藏著世間萬物,藏著悲憫和哀傷。

“你現在,成長得很快。”

被稱為父親的人依舊只是重複了這句話,並沒有給任何解釋。

他並在齊光面前,聲音從四面八方來,似乎他無處不在。

齊光沉思了一會:“爸爸,你想教會我什麼?”

“我沒什麼好教你的,我們跨越了時間,空間,我們沒有記憶的斷層,我們不需要從0開始……”

“我們所有的一切,都會隨時時間的流逝緩慢記起。”

“我,即是我,我是你,你也是我。”

“我們本是一體。”

那聲音停頓了一下,忽然帶上了幾分責怪:“你太貪玩了齊光。”

“你有你的責任,你怎麼可以把自己代入如此卑微低等的碳基生物?”

齊光沒有反駁。

他是個意外。

他是從他身上剝下來的意外。

原本的命運或許是一條直線,一個可以一眼看到底的順暢的路。

但在這條筆直的路上,忽然出現了他這麼個意外。

就好像在一條筆直的高速公路上,突然出現的岔路口,還是一條沒有修過滿是泥坑的小道。

他的一出生,就充斥著大量的人類。

他在人類的世界長大,用了大把時間去學習人類的文化。

他感受過真情實意,看過眼淚和喜悅。

他和他不一樣。

他沒辦法冷漠地將他們就當作是——螻蟻。

何況。

他知道。

在他們看來這不過是一場遊戲。

就像人類給螞蟻建造了一個宮殿用來研究。

他們也不過如此。

但是對於人類來說。

對於被關在箱子裡的螻蟻來說。

這是絕望。

是喘不上氣的壓抑。

若是他沒有經歷一切,他或許會無所謂。

從本質上來說,他和他們就不一樣。

但是現在。

他有了牽掛。

人若是隻有理性,那絕不會犯錯。

可是很可惜。

沒有人只遵從於理性。

情感,是無法逃脫無法躲避的劫難。

而他……

齊光忽然垂下頭笑了起來。

竟然甘之如飴。

可是,可是……

他為什麼今天突然搭理自己,

為什麼今天忽然要給他看一副畫?

很奇怪。

他不過現在才剛剛有了一絲靈智,稍微讀懂了一些東西。

他不應該把他放在眼裡才是。

所以……

他是想跟自己說什麼呢?

齊光皺著眉。

回憶著剛剛那副畫。

先是馬賽克,非常粗糙的馬賽克。

他分明調整了清晰度。

最後那些人,都從螢幕裡活了過來。

就好像一個扁平死板的東西忽然栩栩如生一般,有了生命。

等等……

有了生命?

齊光褐色的眸底閃過一絲不可思議,他猛地抬起頭看向他。

他並不是一個人型。

應該說,他沒有任何形狀,他就是這個世界,他就是整個遊戲。

只是齊光能感知到他,就彷彿能“看到”他。

齊光感覺有什麼東西從腳底一路通往天靈蓋,整個人密密麻麻地發抖起來。

他滿臉的壓抑,控制不住地冷汗直流。

竟然是這樣

竟然是這樣,

但是,

他竟然。

就這樣告訴他了嗎?

“哈哈哈哈。”他似乎很高興,看著齊光的反應很是動容。

“你還小,難以接受是正常的。”

“但是,這就是事實啊。”

“程野,原本是最容易突破成神的男人,可是他自己放棄了。”

“你說”

他饒有興致地說道:“你說他重來一次,他會不會做出和上次一樣的舉動?”

齊光沉默了。

他依舊在滔滔不絕,彷彿開啟了他的話匣子:“算算時間,他應該已經知道了。”

“你說,聰慧如他,他能猜到這是我特意給他開的後門嗎?”

“還是說,他真的以為這一切是他自己努力的結果?”

“哈哈哈哈哈哈,真有意思啊,好久沒這麼有意思了。”

齊光依舊在沉默,過了很久之後,他才說道:“你為什麼會突然特殊地對待程野呢?”

“會不會你也是這其中的一環呢?”

這句話一出。

他猛地沉默了。

一些錯綜複雜,確實不到結局看不到最後的盡頭。

但是

他沉默了一會說道:“你是在人類社會里長大的,你說,要是有一天人類閒逛的時候看到了一個螞蟻窩,然後有個螞蟻忽然寫出了人類的文字,祈求你給他一次機會。”

“你也不知道它為什麼會懂人類的語音,但是你,會不會願意為他駐留一秒鐘呢?”

齊光皺起眉頭。

他又笑了起來:“不過一秒鐘罷了。”

“齊光啊,你是知道的,時間是不公平的,大家的流速都是不一樣的。”

齊光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