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未月,庚子日,申時過後,一道驚雷乍現,照亮了整個神草谷。
“自從來了這裡,我這老毛病就再也沒犯過,若不是這雷聲,竟不知要下雨了!”年長的和尚說道。
“李谷主可謂是術精岐黃,妙手仁心,不僅治好了我們的老毛病,還盛情款待我們,這份恩情讓我等無以為報啊!”另一和尚說道。
“兩位師弟,我們來神草谷已有些時日,既然身體已無礙,不如明日離開,總是叨擾李谷主著實不妥!”年長的和尚又說道。
“這神草穀日日風清氣爽,頓頓美味佳餚,就連丫鬟也都生得眉清目秀,見到我們也是和顏悅色的。”
一個年輕點的和尚嚼著甘草片,吐了一口渣,繼續說道:
“看見沒,神草谷的藥都能當糖吃!這麼好的地方,此生能來幾次?”
“小師弟,出家人莫要貪念世俗凡塵!”年長的和尚一臉嚴肅地說道。
“大師兄,正所謂人活在世,唯有美食佳人不可負,你我既已了卻紅塵,何不在此多待幾日,培養點小樂趣……”
“比如,嘿嘿,嘗茯苓之甘,品棗皮之酸……”
不等小師弟說完,大師兄的眉毛就已經皺成了一堆。
“小師弟,哪有你這般貪圖口腹之慾的?”
“阿彌陀佛!”
“清燈還需添油,佛祖尚有香火,我吃點草藥解饞,有何不可?”小師弟說著,又嚼起了甘草。
“你……”
“阿彌陀佛!”
就在此時,屋外突然狂風大作,驟雨如注,窗戶“噼啪吱呀”作響,屋內燭火忽明忽暗。
“啊!”
“快跑!”
“救命啊!”
……
三個和尚豎起耳朵,聽到了空氣裡的嘈雜聲。
“外面怎麼?”小師弟瞪圓眼睛,張著嘴,任由嘴裡的甘草平靜地躺在舌頭上。
“走,出去看看!”
夜空中,風雨交加。
雷聲怒吼,就像被困的神獸慾撕開天幕,讓人聽得心驚肉跳。
“哐哐噹噹!”
“啊!”
“哈哈哈!”
三個和尚尋著聲音,走出小院,穿過遊廊,正好一道閃電劈下,那亮光不僅刺眼,還刺痛人心……
風雨裡,刀劍碰撞,火花四濺,身強力壯的在裹血力戰,老弱病殘的在血泊中掙扎。
又是一道閃電從空中劈下,照亮著一張張滿是鮮血的面孔,照得血水中瞪大的眼睛格外醒目,彷彿在為死去的人們訴說著死不瞑目。
空氣裡充斥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濃濃的霧氣暈染著這場無法挽回的悲劇……
“李谷主!”
“李夫人,小心!”
……
很快,三個和尚也加入到這場戰鬥中來……
雨水沖刷著空氣裡的一切,伴著風聲雷聲,竭力壓制著夜空下的哭喊哀嚎……
雷聲過後,一聲“快走!”響徹天際,一個高大的身影緩緩倒下。
三個滿身是血的和尚帶著一個啼哭的嬰兒沿著山路,一路跌跌撞撞,最終消失在無邊無際的夜色中……
十六年後。
清晨朦朧的曙光中,“咚、咚、咚”渾厚的鐘聲不緊不慢地帶著節奏,在少林寺的上空迴盪傳開。
大雄寶殿裡,佛前明明滅滅的燭光肆意搖曳,使昏暗的空氣顯得格外神秘聖潔。
留著白鬍須的方丈,身著一件鬆軟的橙色袈裟,略顯清瘦,但寧靜的面容卻透露著一股剛毅之氣,他正合掌閉目,立於釋迦牟尼佛正前方。
他身後,跟著好幾百名一起做早課的和尚,誦經聲圓潤高亢,連綿不絕而又跌宕起伏,若空谷幽泉,又如天降神樂,使人聞而涅磐。
此時,在少林寺藏經閣裡,一位少年正坐在書案前,一手持著毛筆在紙上書寫,一手往嘴裡送著綠豆糕,“他”身後是一排排書架,書架上放著滿滿當當的書籍,偌大的房間裡,少年的身影顯得弱小而孤獨。
“秋陽,你幫我找兩本書。”門外傳來急促的聲音。
一肥頭大耳的和尚走了進來,他大腹便便,目光炯炯有神,步履穩健卻多了幾分俏皮,一副貪吃又好相與的樣子。
“名字?”少年頭也不抬,隨口問道。
“《真草飲膳紀要》和《明智心經》”,和尚看上去很著急,不耐煩地說道:
“快去幫我找,我還有其他事”。
“面向我,左邊第三列,第四排架子,從上往下數第二行第十一本,自己去拿。”少年依舊沒抬頭,自顧自地寫著吃著。
和尚嘴裡數著數,彎腰俯背,很快從書架上掏出了一本書,定睛一看,正是《真草飲膳紀要》。
“還有呢,這隻有一本。”
和尚快步走到少年面前,急切問道。
“你等一下,馬上就好。”
少年抬起頭,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他”那張俊美秀氣的臉恰如三月春風裡的桃花,雪白中泛著粉色光芒,水汪汪的眼眸彷彿是一池碧泉,明澈靈動,配上那燦爛的笑容,讓人陶醉......
“什麼意思?你快告訴我在哪裡,等會晚了我吃不到包子找你算賬!”和尚對那迷人的面容並不感興趣。
“小師叔,別打擾我,你要的書馬上就好。”少年一邊寫一邊答道。
“什麼?馬上就好?”和尚湊近一看,少年筆下書寫的正是自己要找的書。
“原本呢?不會是你弄丟了吧?”
和尚緊湊眉峰,探究地看著眼前伏案疾書的少年,臉色驟變。
“好你個李秋陽,你連藏經閣的書都敢丟,我去告訴大師兄,看他怎麼收拾你!”
“你去呀,我倒是要看看二師叔又怎麼收拾你!”少年說道,對和尚的滿腹狐疑視而不見。
“這跟二師兄有什麼關係?”和尚不解地問道。
“那本書就是二師叔拿走了,他還沒還回來,你說我把它丟了,豈不是說二師叔當了賊?”
“你怎麼不早說?”和尚指著少年,一臉不滿,眼睛賊溜溜地轉個不停。
“就知道吃,到時候胖成球,走到哪兒都一股烤肉味兒!”
和尚說著,一把搶走少年手中剛拿起的綠豆糕,塞進自己嘴裡,嚼了起來。
“小師叔,那你是什麼味兒?”少年問道。
“沒見我吃得有滋有味兒嗎?趕緊寫!”和尚說著,嘴裡還不忘飛出點綠豆渣。
少年寫了會兒後,放下筆,吹了吹紙上的字跡,抬頭示意和尚:
“好了,您要的書”
“這麼快?”和尚附身,手還沒碰到紙就縮了回來,“該不會是你瞎寫的吧?我告訴你,這事兒可開不得玩笑。”
“我眼又沒瞎,瞎寫什麼?”少年雙手抱拳,一臉不屑道:
“這不是無聊嗎,這麼多年了,我一直在這裡抄書,抄著抄著,一不小心,就變成了默寫。”
少年扭頭見和尚一臉不可置信,頓時眉飛色舞,得意極了,如果有尾巴,估計這尾巴是要翹斷在天上了。
“小師叔,你看看,這麼大的藏經閣,這麼多的書,我全寫完了”
少年慢悠悠起身,張開雙臂,一臉沉醉,仰頭道:
“一載聞盡天下墨,獨攬群書樂呵呵!哈哈!快誇我吧!小師叔。”
“得了吧你!瞧你這誇張的模樣,天天閉門讀書,盡讀些死書,讀死書,死讀書,讀書死......”老和尚語氣裡全是諷刺。
不等和尚說完,少年打斷了他的話,正所謂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堅決不能讓他繼續說下去。
“你要的話,就趕緊拿走,保證不會讓你讀死的。”
少年快速說道,接著頓了頓,看向老和尚,笑眯眯地說到:
“不過,要好好珍藏哦!"
“呸!又不是話本,珍藏作什麼?”老和尚故作嫌棄道。
“小師叔是想讓我把狐妖小廚娘介紹給師傅嗎?”少年抬起下巴,語氣裡充滿威脅。
一聽到“狐妖小廚”,老和尚面色一凝,先前的笑容瞬間消失,走近兩步,低聲說道:
“李秋陽,你敢!你別忘了,你隨便進男子臥房,還亂翻東西......”
少年立馬打斷和尚,“好啦,小師叔,我不說了,你不吃包子啦?”
和尚聞言,看了看少年,憋迴心中的怒火,撿起鋪在地上的紙稿,摺疊在一起後,匆匆離去,徒留少年站在原地。
少年甩甩手,眼珠一轉,從胸前掏出一幅銀針,露出一臉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