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深入谷腹,與世隔絕。

不知活了多少百年的參天大樹高聳入雲。密不透光的樹冠下,瀰漫著一種沉重的寂靜,光暈偶爾穿過樹間的罅隙,照亮空氣中飛舞的浮塵和一些充滿凝重氣息的建築簷角。

一道高大的少年身影,正撥開面前那些遮擋人視線的枝葉,小心翼翼地著往前摸索著,雖瞧不清眼前的路,少年卻也不願輕易掉頭無功而返。

宮子羽如今已過弱冠,時常被父親催著趕著來後山參加三域試煉,可他卻一直也沒放在身上,總是能如何拖便如何拖著。

直到他的父親宮鴻羽以執刃的身份給他下了死命令,他才不得不出勇敢地踏出了這一步。

原本是由雪長老牽引著的宮子羽已經走過大半那黑暗的隧道,可後半段的路程是由他自已一人走的,果然不出意外,他走錯了出口,非但沒有往第一關試煉之地雪宮的方向行進,反倒是往谷腹深處那最為神秘的風宮去了。

宮子羽越往前走越覺得路在不斷變窄,尤其是出了密林後,空氣中瀰漫的密霧還摻雜了些水汽。

耳邊不斷響起轟隆隆地聲響,隨著他的前進,聲音便更大了些。

窄道是鑲嵌在懸崖峭壁上的,一側是佈滿青松石苔的崖壁,另一側則是隻有一排木樁相隔的懸崖,崖下波濤洶湧地河流也在不斷叫囂著,彷彿在向這個無端闖入的不速之客宣告著主權。

宮子羽手緊緊扶著一旁的木樁,小心翼翼地走在往下的臺階上,生怕一個不留神便就此跌落下去,命喪黃泉。

可隨著崖壁上不斷墜落的水珠,為他眼前的路又設上了一重關卡,他腳下一滑一個沒抓穩便順著階梯滾落了下去,摔得十分狼狽。

不過終歸是落在了平坦的地面上,這也讓他的內心稍稍有了些慰藉。

宮子羽掙扎地爬了起來,然後開始打量起周圍的一切來。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道宛如銀河的飛瀑,順著峭壁跌宕而下,氣勢逼人。兩側青山對峙,怪石嶙峋,峻峰直插雲霄,奇石羅列,綠樹蒼翠蔥鬱,宛若人間仙境。

雲霧繚繞,宮子羽恍惚間看見瀑布下的巨石上有一道纖細的身影在舞刀,那人身著白衣,一閃而過的側顏清素而分明。墨髮傾瀉而下,臨近髮梢處繫了一條紅緞,隨著手中的招式而舞,可謂之點睛之筆。

宮子羽看得有些痴了,竟不知不覺走近了巨石。沒有冒昧打擾,而是等那舞刀的女子結束手中的招式後才拍手叫好,“姑娘所舞刀法可謂之仙人之姿,人間難得幾回見啊……”

“你是誰?”

宮子羽尚未來得及反應,那人便已縱身一躍,穩穩落於他的面前,手中的那把利刃也落在了宮子羽的頸間。

女子未施粉黛,整個人清冽得幾乎與水色相融,眉目卻溫潤如畫,唇色明豔,美得醉人,但眼神中卻透露出一絲危險的氣息。

宮子羽見狀連忙解釋起來:“姑娘莫要擔心,我並非壞人,而是前山羽宮之人。為參加三域試煉才進入後山,只不過一時迷了方向,這才誤入姑娘這裡……”

宮子羽自報家門後,女子臉上的神色逐漸變得緩和,也將刀收了起來。

“你是宮子羽?”女子問他。

宮子羽聽後有些意外,但眉眼處卻展露出了笑顏,“姑娘竟認識我?!”

“前山之中最不靠譜的人,除了你還有旁人嗎?”女子的語氣極為平淡,讓人難以聽出喜怒哀樂來。

宮子羽被女子的這番話嗆到了,尷尬地撓了撓頭,問道:“那姑娘又是何人?為何在我舊塵山谷裡?”

女子轉過身,只留了一個背影,淡淡答道:“後山風宮後人——云為衫。”

“以云為衫……”宮子羽跟著唸了一遍,見她著白衣,在晨時熹微的光線下如浮雲流轉,宮子羽不吝讚美,“真是個詩情畫意的好名字。”

“你不該來這裡。”

面對云為衫的冷漠態度,宮子羽並未就此退縮,倒是迎難而上,“可是我不知道該往哪裡去,更何況我受傷了……”

說著,宮子羽便將自已的袖子擼起,露出了剛跌落下階梯時被擦傷的傷口來。

云為衫聽他如此說,側過頭瞥了一眼,“跟我來吧。”

見云為衫鬆了口,宮子羽憨憨地笑了笑,於是跟在云為衫的身後。

繞過瀑布後,穿越一片佈滿迷霧的竹林,一座懸於水面上的棧道出現於二人眼前。棧道旁還橫著兩排高聳的豎樹根深插於水中,這座形似奈何橋的窄道一直通向宮殿的入口。

推開大門進入風宮,令宮子羽意外的是院中竟也種了片竹林,他不禁感嘆:“這風宮看起來要有兩個羽宮那麼大哦……”

聽到這話,云為衫的嘴角忍不住地上揚了揚,但表情很快便恢復如常。

云為衫轉身看去,發現宮子羽正對著竹林中那一套用竹條編織而製成的桌椅發著呆,桌面上有一盤殘局。

“我父親喜愛竹樹,妹妹愛下棋,索性便在院中種了片竹林,供他們消遣娛樂……”

宮子羽突然湊了上來:“那你喜歡什麼?”

云為衫沒想到宮子羽會如此熱情,也未曾與除了風宮之外的人接觸過,甚至是陌生男子,所以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我……我喜歡練武……”臉肉眼可見的漲紅。

“說起練武來,你剛才使的刀法可是風送三式?”

這會兒云為衫已經背過身去,點了點頭:“嗯。”

“我在父親的書房中見過,聽父親說風送三式一般都是由執刃夫人習得,用以輔助執刃。可惜我娘在我很小時便已經去世了,所以那本功法秘籍也就一直被放在了父親的書房中……”

“我母親也在我很早的時候便去世了……”聽宮子羽提起母親來,云為衫的臉上突然閃過一絲難過。

房間裡,云為衫將藥箱置於桌面上,將治療外傷的藥遞到了宮子羽的面前,可宮子羽卻有些為難道:“我兩隻胳膊都受了傷,你看,疼得都舉不起來了……”

說著,宮子羽還做出一副嘗試將手臂舉起卻無果的模樣來,云為衫雖看出他的小心思,卻也並未拆穿。而是坐在宮子羽的身旁,將他的衣袖挽起為他上藥。

而宮子羽則是毫不避諱自已地眼神,一個勁兒地瞧著云為衫專注的表情。

或許是云為衫再也忍不下去,手上的力氣加重了些,疼得宮子羽齜牙咧嘴。

“你再看下去,就自已上藥。”

經過云為衫的警告,宮子羽的眼神倒是稍稍收斂了一點,可嘴上又開始說個不停了。

“你剛才說你母親在你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難道也是因為被困於這深山之中,失去自由,最終抑鬱而終嗎?”

聽到宮子羽的話,云為衫手上的動作很明顯頓了頓,而後反駁道:“我母親與父親兩情相悅,縱使是在這般無人之所又有何懼?只不過是因為母親體質與我們風家族人不同,長年累月吸食瘴氣導致體質漸弱,所以產下我與妹妹後便……”

後面的話云為衫沒再繼續說下去,宮子羽卻已然明瞭了。

“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提起你的傷心事的。只是因為我的母親嫁入宮門之前就已經有心上人了,日夜思念,一直想要逃離宮門,直到鬱鬱而終……”我以為嫁入宮門的女子都會如此……”

云為衫聽到這句話時,有些意外地抬起頭來看著眼前之人,心情有些複雜。

不過壞心情似乎並不會籠罩宮子羽太久,很快他便又換上一副笑意盈盈地表情,繼續問她:“你剛剛說這風宮之中除了你,還有你的父親和妹妹,可我來時怎麼並未發現還有旁人啊?”

此時云為衫的表情也稍稍放鬆了些,正好也已將宮子羽的傷口包紮完畢,於是便專注地回答著他的問題:“父親常常會去前山長老院處理事務,而我妹妹這會兒應該是去了山上捉毒蟲……”

聽到毒蟲這兩個字,宮子羽不禁打了個寒顫,嘴裡小聲嘀咕著:“你妹妹怎麼跟宮遠徵似的,喜歡那些毒物啊……不是我說,他們倆要是湊到一起去那肯定有說不完的話……”

云為衫只是笑了笑,沒有搭話。

兩人不知聊了多久,眼見落日熔金,暮雲合璧,西風殘照,宮子羽這才想起正事來,只能向云為衫告辭。

“我送你……”

宮子羽沒想到云為衫會如此說,心中欣喜萬分,難以置通道:“你說的是真的?!”

云為衫笑著點了點頭,於是起身走到門口將門推開後,又轉身問他:“還不走?”

“走……走……”宮子羽匆匆起身便追了上去。

一路上兩人都未再開口說些什麼,但氣氛卻莫名有些微妙。

云為衫將宮子羽送到雪宮入口處正欲離開時,卻被宮子羽突然喊住了,“雲姑娘……”

云為衫轉頭看他:“怎麼了?”

宮子羽支支吾吾,有些語無倫次:“我……那個……我想問……你修煉風送三式,是為了以後成為執刃夫人嗎?”

云為衫被問的有些意外,愣了愣,隨後無聲彎了唇角,帶著笑意:“我只會嫁未來執刃。”

面對云為衫那避諱的視線,宮子羽臉唰地一下紅了,支支吾吾答道:“我知道了。”

看著云為衫逐漸遠去的背影,宮子羽突然抬頭大喊:“我一定會透過三域試煉,一定會成為宮門執刃,一定會娶你……”

最後那話宮子羽並未將其喊出,可遠處那人心中似乎已然明瞭,片刻的駐足過後,朝著身後招了招手便離開了。

宮子羽目送云為衫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裡,目光變得越發柔和,此時的他竟開始期待起了與她下一次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