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節當日。
卯時剛到,外面便鬧哄哄的,人群走動的聲音不絕於耳。
祝清寧從榻上起身,睡眼朦朧間,見門縫的光拉開一條線,逐漸擴散,直到刺眼。
“小姐,該起身了,今日上巳節,還要去見晏大人。”容雅端盆水進來,伺候祝清寧洗漱更衣。
給她描眉時,容雅想到什麼,手慢下來,望著鏡子中祝清寧那張乾淨的臉,道:“徐將軍死了。”
鏡子中,祝清寧眼睛微微睜大,瞳孔猛然放大,“什麼?”
容雅:“被人殺死的,死狀並不好看。”
容雅也只是聽說,不過從府中下人們傳來傳去的語言中不難發現,若是親眼見到徐威死的場景,一定會噁心到吐。
祝清寧用了好半晌,才確認容雅所說的徐將軍正是那日在風雅頌見到的徐威。
中軍將如此不好惹,連晏禮辭的面子都敢不給,誰人有著通天的本事,竟然能拿下徐威的命?
“京城中有人紛紛猜測,是首輔大人做的。”容雅道。
首輔大人,晏禮辭。
也只有他有這麼大的能耐。
“容雅……”祝清寧猛然按住容雅的手,有些擔憂,“今晚的等會,一定要去嗎?”
其實她也知曉這件事問容雅沒有任何意義,畢竟連她都不能做主。
“小姐,這也只是猜測,未必就是晏大人做的。”
容雅知曉祝清寧在畏懼什麼,倘若徐威是晏禮辭殺的,多半是因為那日徐將軍得罪了晏禮辭。
可要論得罪,祝清寧才是那個將晏禮辭得罪得最透徹的人。
晏禮辭能殺得了一個身居高位的將軍,那對付祝清寧,手段只怕更加狠毒。
“沒事,繼續吧。”祝清寧放下手,眸光中閃過一道意味不明的光。
伸手,將梳妝檯上一個金簪藏入腰間。
她深知在這個封建的朝代活著多不容易,倘若活不了,她一定會拉兇手一起陪葬,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魚死網破。
“眼妝,畫得淡一些。”祝清寧望著鏡子中的自己,這張臉,算不上驚豔,好在眼睛好看,不加粉黛時,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媚意。
女子最大的武器,是自身美麗的皮囊,而最能勾人的一處在於:
美而不自知,媚而不自覺。
“小姐,好了。”
晏府,一神秘人飛過青瓦,遁入書房,跪在冰涼的地上,態度極其恭敬。
黑漆條案前坐著的男子,月華錦袍,風度優雅,手中執一筆,蘸取金墨,坐得端正,宣紙上落下一個“寜”字。
好半晌,眼皮才懶散掀起來,眸光促狹,透著一股危險。
“事情辦妥了?”
“大人放心,所有痕跡都被清理乾淨,不會留下隱患。”地上跪著的影衛在面對晏禮辭時,身子都忍不住顫抖。
那可是煦國久經沙場的將軍,竟然被眼前這位輕而易舉便殺了嗎,而且那個場面,何其殘忍。
大人的手段,饒是他見過多次,仍舊膽寒。
“嗯。”晏禮辭的聲音淡淡的。
他問:“她呢?”
影衛想了片刻,似乎才意識到他說的誰,忙將自己查到的一一道來:“祝小姐已經去了燈會,是老夫人約定的那個地點。”
陰暗的書房裡,一聲低沉的嗤笑聲迴盪。
“還以為多有骨氣。”
想到在風雅頌時祝清寧的態度,晏禮辭還以為她能堅持多久,看來不過如此。
影衛大膽問:“大人,您今日要去燈會嗎?”
晏禮辭冰寒的眸光狠狠睨他一眼,什麼意思不言而喻。
他的心思,不是旁人能隨意打探的。
僅僅是一個眼神,影衛便覺頭皮發麻。
想來,大人今日是不會去見那個祝家小姐了,那個嫌貧愛富的女子,一年前竟然退了大人的婚,看來,他得好好磨刀,等著大人一聲令下,便能收拾祝家了。
只是……
“大人,陸家是否需要留意?”
北墨禮眯了眯眼,“什麼陸家?”
影衛:“祝家小姐一年前與大人您退婚……咳咳之後,便結識了皇商陸家的二子陸修,據說半年前兩人差點便訂婚了,只是後來不知何種原因,不了了之。”
影衛說著,絲毫沒注意到晏禮辭眼中情緒變化,繼續道:“今日那陸修也去了燈會,似乎是奔祝小姐去的……”
“這種毫無價值的訊息,日後不必彙報。”晏禮辭清冷的聲音打斷他。
影衛忽覺頭頂上一個巨大的陰影,抬頭一看,晏禮辭不知何時站到了他身前,猶如鬼魅般令人心頭一顫,那骨子迫人的氣勢,壓得人喘不過氣。
“屬下知錯。”影衛內心直打鼓。
果然在大人心中,那祝家小姐算不得什麼,京中好看的女子比比皆是,能入大人眼的,沒幾個。
祝清寧在晏老夫人所在的地方站了一個時辰,人來人往,燈火璀璨裡,風是暖的,人們互道祝福,歡聲笑語裡,祝清寧目光不由得悠遠起來。
按理,這人間至樂不過如此,她卻在繁華里徒留滿心的落寞。
這個世界那麼多人,沒有一個是她的親人,沒有一個可以讓她依靠的人。
“這小姑娘可真漂亮啊,定然能賣個好價錢……”暗地裡,人販子密謀的聲音,唯獨被祝清寧注意到。
一晃眼,便見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落了單。
兩個人販子搓搓手,蠢蠢欲動。
歡笑聲中,有一道謾罵的聲音格外刺耳,“賤人,就你還想跑,沒了老子,你以為你能活下來!你是老子花錢買來的!”
大街上,穿著粗木麻衣的男子粗暴拉拽一個女子,緊接著,便是拳腳相向。
繁華的高樓,歌舞昇平裡,穿著錦衣的大腹便便的男人們對著獻藝的女子指指點點,笑容裡皆是猥瑣淫蕩。
“這小娘們細皮嫩肉的,買回去玩一玩定然很有滋味,就是不知夠玩上幾日。”
這個世界,有那麼多人都不能掌控自己的命運,想要活下去,談何容易。
“小姑娘,你孃親呢,是不是走丟了,來,哥哥給你買冰糖葫蘆。”
祝清寧愣神的空隙,再回過頭來,方才被人販子盯上的小女孩身邊多了一個身著月色錦袍的男子,手中拿著一串糖葫蘆,正哄著小女孩。
再去看那兩個人販子,不知從哪裡走過來兩個身手敏捷的人,不動聲色將那兩個人販子拖走了。
“晏禮辭?”
祝清寧定睛去看,那小女孩身邊的男子,不是晏禮辭是誰。
晏禮辭轉過頭來,對上祝清寧的視線,嘴角忽然綻放一抹深沉的笑,“祝小姐說什麼?”
祝清寧微愣,反應過來,她方才竟然直呼當朝首輔的大名!
“晏晏……大人。”